【散文世界】牛与父亲
巍巍子午,本名赵会宁,现供职于正宁县某中学。平素好阅读、弄文字,长于乡土散文写作。
牛是家畜中我接触最多的动物。它与我的生活相关,诸如放牛、割草、垫圈,收拾和着青草味儿的牛粪,这些琐事贯穿了我整个青少年时期,我也与牛犊一起长大。它还与我的成长相关,父亲爱养牛,自己是牛,也把我们当牛一样养。犁头永远是一半在牛身上,一半在他身上。调教小牛时,使辔头、扎鼻钻、甩鞭子亳不手软,高举的皮鞭或柳枝也会毫不吝情的甩向我们,牛入撤了,我们也不敢造次,变得循规蹈矩。几十年来,父亲养了几头牛,我已记不清了,但父亲如每一头牛一样,把最好的年华都种在了土里,直至满脸沟壑,身体佝偻,步履蹒跚。牛老了,父亲也老了。牛成了我笔下的宠物,劳苦一生的父亲也成了我心念中永恒的结。
父亲出生于上世纪后三十年代,红白交替、新中国成立、大跃进、三年困难期、十年文革、改革开放、崭新新世纪,一路走来,经历众多坎坷。于我贫乏的童年来讲,父亲就是一部活的历史。聆听父亲,就是聆听一部丰富的传奇,于如今的我而言就是一笔珍贵的财富。
年少时,总喜欢父亲的一笔好字,点横撇似龙飞凤舞,敦厚里不乏灵异;艳羡父亲拨得涮溜的算盘手艺,辟哩啪啦中一长行的数字已合计停当,清脆的响声却勾起了少年无限的梦。那个算盘也陪伴我们姐妹仨走过小学四五年级那段难忘而隐痛的岁月。论文凭,父亲小学还没毕业。当年父亲所上的小学是方圆几十里唯一的一所小学,父亲每天要往返几趟,赶几十里路去上学。那时家大人口多,粮食紧张,每天下午放学后父亲都要去地里拣菜叶。晚上奶奶用菜叶和玉米面做成的菜饼,就是他第二天上学的伙食。寒来暑往,奔波于路途,所以经常迟到。无奈,只能中途辍学,稚嫩的肩膀便挑起了管家的重担,兄弟姊妹在他的管顾下都相继成家。分家已成必然,当时我们家只分得一只窑洞、一口锅,和半袋粮食。但重情义的父亲并没有因分家而忘记照顾兄弟姊妹,忠人事、尚情理、尽本份是父亲一生恪守的信条。
或许命硬的人就本该命运多舛吧,父亲健壮但一生却与病魔争斗。贫苦的日子致使母亲积劳成疾,常年患病。与医生打交道中,父亲自学医书,竟也成了半个医生。记得我四五岁时,初夕来临,母亲却突然犯病,父亲送母亲去医院。姐姐哥哥年龄尚小,于一场大雪里,大年初一的家门口只留几个深深浅浅、仄仄歪歪的脚印。烟囱里没有丝毫炊烟,更别说红头绳系着的压岁钱。强健的父亲第一次背着姐姐哥哥和我流下了伤心的眼泪,但并没有被困难压倒,他的身板比以前挺得更直,我和姐姐哥哥也从未佝偻过。贫穷使父亲格外节俭,跟集上会从不舍得买一口吃得,但逢知己亲戚朋友来家,他总会盛情招待。憨厚实成的父亲总予别人以忠心。
我们上学时,哥哥总是淘气,没少挨过父亲的巴掌和鞭打。或许他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的格言吧,他总把最严厉的一面给了我们。吃了没文化的亏,他总希望我们成才。在所有的堂姊妹中,姐姐初中毕业、哥哥高中肄业、我中专毕业,就读书上学而言是最好的。日子虽然贫穷,但父亲把最富有的精神食粮给予了我们。玉不琢不成器,我们虽没成大器,但人生的缺憾却少。
十年前的一场大病突降,母亲溘然辞世,强健的父亲措手无主,他眼眶里溢满泪水,竟失声暗啜起来。那一刻,父亲像个孩子。少时夫妻老来的伴,父亲孤独了。他哀伤自己,老来无伴;也哀伤母亲,大好的社会却无福享受,或许还有更多的愧疚。我开始走进父亲的灵魂,我才真正觉得父亲老了,他的脊梁不再挺拔,拐杖成了他最多的陪伴。唠叼多了,叮嘱多了,挂念也多了,孙子孙女绕膝是他最大的快乐;再多的好吃的从不贪口,把最好的都留给了最亲的人。善良仁慈于他都在举止间。
谈及生死何人不惧!唯一的孙女圆了父亲的大学梦,唯一的外孙喜登婚姻殿堂,父亲的眼神却不再忧虑,沉静的像一尊佛。前几天,与姐姐和我交谈中,他希望我们提前置办他的棺板老衣,怕到时我们手忙脚乱、措手不及。听到此,我鼻子一酸,眼泪喷涌,生怕他看见,赶紧转身背向他。谁知他却淡淡一笑说:“人总有生死,活多少是个够?我知足了”!母亲去世时,给留了许多念想,让我们永生难忘,难道您也在给我们留念想?如果是,愿上苍有眼,让父亲在有生之时留给我们更多的念想。生命有限,怀念长情,做您的儿子,此生无悔!
父亲,您如牛一样的秉性是我毕生所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