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浩如烟海的历史长河中，妓女可能是地位最低的一类人了。她们不但人格上受屈辱，精神上受折磨，而且经济上受盘剥，肉体上受摧残。一个女子一旦沦落为妓女，就会为人所不齿，一切的蔑视嘲弄、伤害攻讦便会接踵而至，她们所有的反抗、乞求都化做更为徒劳的挣扎与忍受。因地位低贱，路柳墙花、倡条冶叶便成了她们的代名词。人们常把道德与地位挂钩，认为地位微贱的人道德水准也同样低下，岂知在某些场合，妓女无别地书写出一个大写的人字。不论是南京十里秦淮中以技谋生的粉黛姣娘，还是北京八大胡同里出卖色情的普通女子，她们之中许多人的节操远远超过那些达官显贵。不知人们在痛恨“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愚昧堕落时，是否会想起“十四万人齐解甲”奴颜婢膝？和常人一样，妓女也重情仗义、温柔缱绻，有着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为争取人格独立、做人的尊严，她们的信念往往更为执著、隐忍，只是沉重的枷锁束缚着她们，让她们无法解脱。她们被贴上“婊子无情”的标签任人声讨，可那种“无情”绝非她们心中所愿。试想处在那样的环境中要生存下去，不攀权附贵，不逢场作戏，纵使她们再心比天高，恐怕也做不了贞妇圣女，其个中原委不言自明。重情并非专利，它不属于某个人或某类人。对待情感的态度，妓女毫不逊色于其他人，被凌辱的她们更渴盼真挚的情感，一旦认定一个人往往会全身心地付出。
杜十娘和苏三想必人皆尽知，因重情义她们的故事被搬上戏曲舞台，虽是烟花女子，可当她们遇到意中人后便洗心革面、闭门谢客，面对诱惑打骂始终守节不移。当杜十娘爱上富家公子李甲之后，便把全部的希冀寄托在李甲身上，自己赎身跟随李甲一同返乡。可李甲却背信弃义，将其卖于他人，她“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心愿最终化成泡影，万念俱灰之下，她把多年珍藏的百宝箱抛向江中，最后纵身跳入滚滚的波涛之中。苏三在妓院认识王景龙后，便把王当成了情感的依托，终身的依靠。当王景龙在妓院花光所有的积蓄后，老鸨便毫不留情地将他赶出了院门，穷困潦倒的王景龙寄宿在破庙时，苏三悄悄地前去探望，并送上三百两银子，劝其上京赶考。从此她便为王守身，不理睬其他男人，老鸨无奈只好把她卖给山西商人沈洪。娼门一入似地狱，明月历来照沟渠。许多贫困家庭的女子被卖妓院后，仅仅为了能够正常做人，便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抗争。吞金、上吊、喝毒药无所不用，可惜她们大多数在毒打中死去或屈服，可在打手和老鸨的眼里如丢弃一些无用的垃圾一般。
第一位被卢浮宫收藏画作的中国画家潘玉良，绝对可算得上一位烈女子，她被卖妓院后，她因不堪凌辱两次上吊自尽，可两次都被赞化营救。在当时的她看来生远不如死，与其苟且地活着，还不如清白地死去，嫁于赞化后命运才有所好转，因有绘画天赋便去欧洲留学，谁知竟与赞化阴阳两隔。与同为妓女出身的画家潘素（作品被故宫博物院收藏）相比，她的命运要坎坷得多，抗争也彻底得多。生于明末清初的李香君，其父因身陷东林党与魏忠贤阉党之争而致家道败落，最后不得不漂泊异乡，八岁时被秦淮名妓李贞丽收养。她和东林名士侯方域两情相悦，侯因与阉党阮大钺有隙，只得投奔抗清名将史可法。从此李香不施粉黛，拒绝来客，御史田仰想收她为侍妾，为了报复侯方域，阮大铖私下极力促办。阮先用重金行聘，遭拒绝后，又用花轿逼嫁。走投无路之下，李香君撞墙自尽，昏迷不醒的她经抢救活了下来，强取不成的田仰只得离开南京。一个青楼女子，能够怒怼阉党的迫害，誓死抗争，性格如此刚烈，境界如此崇高，真是愧煞须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难当头之时，妓女照样可挺身而出，同赴国难，她们的奉献同样可彪炳史册令人敬仰。
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自幼家贫，虽处红尘，却不甘堕落，面对国破家亡，她作为一名妓女，却志气坚定、傲骨铮铮，显示出非同寻常的爱国情怀。她散去千金资助抗清将士，当外邦杀戮之时，又力劝丈夫钱谦益杀身成仁，钱贪生怕死奴颜事敌，而她至死却不丧失民族气节。赛金花的大名也许大多数人知晓，她一生由妖冶风流的妓女，到钦派公差夫人，又被沦为青楼名妓，可谓几度沉浮。她随状元公丈夫洪钧出使欧洲时，认识了德国中尉瓦德西。若干年后，瓦德西率领八国联军攻进北京城时，赛金花以老熟人的身份力促瓦德西整饬军纪，制止士兵抢掠，最大限度保全了北京城百姓的生命财产。她以身子作代价，换来李鸿章谈判的成功，让北京城免遭涂炭，不知攻击她丧失人格尊严的人们是否也和那些华衣纡贵者对待妓女羊脂球的心态一样？妓女身为下贱，难逃泥淖，处于社会九流之下，但我们不能撇开她们生存的环境进行道德的评判，更不能苛求她们在特定现实中从事的职业。在纷扰的世界，她们的才艺常让许多男人自愧弗如；她们虽是男人的“玩物”，可有时却能干成让男人望尘莫及的事。
在八大胡同卖唱接客的小凤仙，因色艺俱佳，成为民国初年北京城红极一时的名妓。袁世凯想做皇帝时，极力拉拢蔡锷做他的帮手，后来发现蔡不是他的同路人，于是便把他软禁起来。蔡锷为麻痹袁世凯只好到妓院消磨时光，在那里他认识了有侠肝义胆的小凤仙，在平日的接触中，她了解到蔡锷志向远大，为帮助蔡锷将军逃离袁世凯的牢笼，他们以去天津游玩为由，助蔡趁机逃离北京，因蔡锷英年早逝讨袁大计未竟，但她行侠仗义、为国分忧的勇气让人生生敬佩。梁红玉作为巾帼女子更是家喻户晓，她自幼跟随父兄练就了一身功夫，因在平定方腊之乱中贻误战机，父兄战败获罪被杀。梁家由此中落，梁红玉被沦落为京口营妓。后与大将韩世忠相遇，两人各通殷勤，互生怜惜，终成眷属。在黄天荡之战中，梁红玉以智取之法、诱敌深入，然后加以围歼。虽然韩世忠部占据水上优势，但是相对于十万金兵，打得还是十分艰难。在关键时期，梁红玉登上金山之巅的妙高台，亲自击鼓指挥作战，使得宋军士气大震，最终击溃金军，说一代名将的英名靠女人成就一点也不过分。在男权社会里，不要说妓女能出人头地，即便是活着，也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艰辛。可作为活生生的人她们同样重情义、敢抗争，深爱国、成大事，她们身上散发出的人性光芒，让那些道貌岸然者相形见绌。她们虽是社会中被扭曲的形象，但却让人能从荒诞中看出社会的本质。
作者简介：杨建增，甘肃天水人，中学教师，曾在报刊、杂志发表散文、诗歌多篇（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