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风亮微小说】朱莉,请在吉尼亚等我

审核:十千、红柳

编辑:红柳

朱莉,请在吉尼亚等我

安东尼穿戴好潜水装备,躲开巡查人员,从水库的一角悄悄下潜。

千里来寻故地。年年鸢尾花开的宁静家园,如今沉在58米深的水下。10年前,意大利国家水利公司在此筑坝拦水,小小的吉尼亚村被上游皮吉诺河水淹没。

安东尼下潜,护目镜前碧绿的湖水像极了朱莉喜欢穿的裙子。

朱莉——你现在在哪儿?这十年杳无信息,你,还好吗?

当年,政府把村民迁移到托斯卡纳大区的几个城市。他家去了佛罗伦萨,朱莉家去了卢卡。

那年他18岁,朱莉16岁,他俩青梅竹马,爱像一泓清澈透明的山泉,流淌在他们的心中。

1993年7月15日,分别的前一夜,他俩偷偷溜进村西的圣母教堂。在空无一人的礼拜堂里,安东尼把一枚自己亲手打造的纯银戒指,戴在朱莉左手的小指上。

“朱莉,你等着我,等我大学毕业后就和你结婚。”

朱莉点点头,美丽的大眼睛含着那么多的依恋和不舍。

离开前,安东尼在北墙上刻下一行字:

安东尼和朱莉永远相爱!

朱莉刻了两颗心,丘比特的箭穿心而过。

——看见村庄了!明净的水中,峡谷里的家乡默然沉睡,像一个婴儿在做一个安宁的梦。安东尼抑制住心跳,像宇航员俯视地球一样,细细地俯瞰曾经的家园。这十年,颠沛流离,四海为家,却一直忘不了消失了的故乡。

更忘不了他的朱莉。

由东向西,安东尼依次找到自己的家,牧师的家,朱莉的家,再往西就是那座圣母教堂。

安东尼顺着拱门游进教堂,像一条鱼,一条心情复杂的金枪鱼,游在往事和现实之间,记忆和失落之间。

时间停滞,安东尼觉得自己像是从没离开。

他想起自己,从佛罗伦萨去了罗马,漂洋过海又去了纽约。他曾经去卢卡找过朱莉,没想到朱莉一家也搬走了,失去联系。但他始终记得那枚戒指和墙上的字,心里无法装下任何女子。

现在,他回来了,在杳无人迹的水下寻找过往的蛛丝马迹。包括朱莉,还有18岁以前的爱情。

十字架,圣母像,主持台,座椅……安东尼小心翼翼地寻找着,一直找到北墙。看见了,他依稀看见自己手写的那行字,也看见了朱莉刻下的那两颗心。

再近一点,仿佛在靠近冰肌雪肤的朱莉,再近一点,仿佛要把亭亭如荷的朱莉涌进怀里……近了,近了,安东尼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在两颗心的下面,跟着几行清晰的娟秀的拉丁文字迹,是用2B铅笔写上去的:

——安东尼,我去了佛罗伦萨找不到你,在百花圣母教堂里哭了一个下午……亲爱的,你去哪儿了?   1994年7月16日

——安东尼,我去了博洛尼亚,你一定没找到我,也没收到我的信吧?只要可能,我每年都要回到家乡,希望在这里遇见你…… 1995年7月16日

——安东尼,我现在巴黎学时装设计,依然没有你的消息。我的留言你看见了吗?我会等你,一直等下去……  1996年7月16日

——亲爱的安东尼,你为什么没回家乡?我很想你,我今年都23岁了,你是不是已经结婚了?不要,记得我才是你的新娘……  2000年7月16日

安东尼的心疼得厉害,他在心底一万遍地诅咒自己,为什么不回来等朱莉!这个教堂,其实是他们结婚的地方啊!

——安东尼,我的父亲希望我嫁给他朋友的儿子苏格兰威廉男爵,我坚定地拒绝了。亲爱的,我一直戴着你为我做的戒指,像是听着你的心跳。   2002年7月16日

泪水遮住眼帘,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所谓的功名利禄,所谓的抱负才华,一下子变得毫无意义。此一生,失去了最爱的人,失去了唯一的爱,纵然天下在手又能如何?

既然错过,只能错过。安东尼黯然叹息,转身游出拱门。

隔着潜水衣,他忽然感觉什么在触碰他的后背。他回过头来,看见另一个潜水员,向他伸开双臂。

朱莉!居然是朱莉,隔着潜水镜,他看见她美丽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看着她。

隔水相望,隔着十年深深浅浅的时光,与君一如初见。

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忽然,安东尼感觉头顶的水流在急速流动——不好,要出事!

他一下子想起村庄搬迁前,政府的人说过,这个水库每十年要放水清理一次。现在,一定在放水!

安东尼拽起朱莉,一起游到北墙的大柱子边,他紧紧抱住柱子,朱莉紧紧抱着他。

水面下降,水流变急,朱莉一点都不害怕,紧紧偎依在爱人的胸前,那是从未有过的幸福。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轰鸣全部消失,朱莉摘下潜水帽,睁开眼睛,发现他俩已经在教堂的外面,万丈阳光拥抱着相爱的人。

湖水退去,他们的吉尼亚村重见天日,邮局、面包房、小学校,还有巍峨温馨的圣母教堂。

安东尼和朱莉傻傻地站着,像经历了一个不长不短的梦,醒来,爱的人触手可及。

十年前他为她戴上戒指,他们一直站到了现在……

2003年7月16日。

作者介绍:鞠风亮,男,山东临沂人,生于上世纪70年代。资深工人,在电弧焊和氧炔焰的融冶中百炼成钢,穿过机床和行车的森林,数十年光阴漂白蓝色帆布工装。

鞠风亮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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