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交集的《红楼梦》第八十回
———
根并荷花一茎香
《红楼梦》分为两个版本系统,一个是保留脂砚斋评语的八十回脂评本,另一个是经过程伟元、高鄂续编的一百二十回的程高本。一般认为脂评本才是曹雪芹的亲笔著作,原汁原味的《红楼梦》到第八十回就戛然而止,不禁让人浮想联翩,进而扼腕叹息这断臂维纳斯的残缺。为什么曹雪芹撰写《红楼梦》辛苦十年却没写完?为什么偏偏只留存了前八十回?这一切都成了千古之迷。
如此一来,这《红楼梦》第八十回就更加引人关注,耐人寻味了。
从《红楼梦》第八十回回目看:“美香菱屈受贪夫棒,王道士胡诌妒妇方”。一为悲剧,一为喜剧,真可谓悲喜交加,曹雪芹高超的写作技巧也随之展露无遗。
这一回开篇描写了香菱的悲惨遭遇,于人间的悲凉中又穿插一段宝玉的天真可爱,王道士的诙谐幽默,让人啼笑皆非。紧接着,迎春回归娘家,述说自己受尽丈夫折磨的苦难经历。迎春“一行说,一行哭的呜呜咽咽,连王夫人并众姊妹无不落泪”。真应了那一句“千红一窟,万艳同杯”。迎春强忍悲痛,伤感离去。脂评本《红楼梦》于是就此黯然收场。
《红楼梦》第一回说甄士隐“如今年已半百,膝下无儿,只有一女,乳名唤作英莲,年方三岁”。大观园中百花盛开,群芳争艳,第一个粉墨登场的多情女儿正是香菱。到了第八十回香菱被迫改名为“秋菱”,香菱的退场又无意间昭示着《红楼梦》全书的终结。英莲即“应怜”也,这个《红楼梦》中命运最苦的女子,可叹可怜的身世,贯穿了《红楼梦》的始终。
香菱自幼被人贩子拐卖,长大后,又被“呆霸王”薛蟠强占。到了第八十回,薛蟠娶妻金桂,又勾引丫鬟宝蟾,他们联手欺负香菱,辱骂、暴打,香菱受尽了委屈凌辱。就连气急败坏的薛姨妈也把愤怒发泄在香菱身上,直叫人来要把香菱卖了去。好在端庄聪明的薛宝钗收留了香菱,她才免除了被再次贩卖的灾难。可怜的香菱如同惊弓之鸟,伤感焦虑,竟染上“干血之症,日渐羸瘦作烧,饮食懒进,请医诊视服药亦不效验。”后面她的命运如同油枯灯灭,料想也是必然的。
金桂把薛家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她生得花容月貌,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却为何如此泼辣刁钻?这倒引起了多情公子贾宝玉的好奇,根据他的诊断,这是因为金桂犯了女人的通病“嫉妒”,他请求天齐庙的老道士“王一贴”开一副能够治疗嫉妒的药方。这王老头也是风趣,当即就给公子哥开出一副灵丹妙药。王一贴道:“这叫做‘疗妒汤’:用极好的秋梨一个,二钱冰糖,一钱陈皮,水三碗,梨熟为度,每日清早吃这么一个梨,吃来吃去就好了。”宝玉道:“这也不值什么,只怕未必见效。”王一贴道:“一剂不效吃十剂,今日不效明日再吃,今年不效吃到明年。横竖这三味药都是润肺开胃不伤人的,甜丝丝的,又止咳嗽,又好吃。吃过一百岁,人横竖是要死的,死了还妒什么!那时就见效了。”说着,宝玉、茗烟都大笑不止,骂“油嘴的牛头”。哈哈,这王老头倒是深明大义,时间就是最好的疗伤剂。曹雪芹写到这里,想来他也是悲喜交集。
接着,迎春的归来又是一出悲剧。她的遭遇似乎比香菱还要悲惨,她被父亲贾赦以五千银子变相折卖给孙家,丈夫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一不高兴,就对迎春又打又骂。站在迎春面前的哪里是什么丈夫,分明是一头豺狼!迎春回到娘家,心里纵有千般苦却无处述说,父亲贾赦冷酷无情,后娘邢夫人对她漠不关心。她只有到婶娘王夫人房中诉说委曲,引得众姐妹齐声痛哭。迎春哀叹:“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不好!”话音未了,才在娘家住了两日,那孙绍祖就已经派人来催逼她回家。迎春明知道自己面前是火坑还是不得不跳进去,没有谁能拯救她,她只好忍痛离去。
据说,曹雪芹写到《红楼梦》的第八十回,他的“且听下回分解”就到此结束,他的生命也“泪尽而逝”,随之宣告终结了。不过,从第八十回的行文风格上看,也是结构严密,娓娓道来,并没有下笔仓促、草率破败的迹象。应该可以排除作者写作到处就卖弄玄虚,故意要吊人胃口,半途而废。曹雪芹肯定还有后文,只不过后面的文字或是在传抄的过程中遗失散落了,或是被人有意腰斩了。
著名作家张爱玲曾自云:从十二三岁时看《红楼梦》,看到八十回以下,只觉得“天日无光,百般无味”! 她总结自己的人生恨事:一是海棠无香,二是鲥鱼多刺,三是曹雪芹《红楼梦》残缺不全,四是高鹗妄改《红楼梦》,死有余辜!现在看来她实在是有点冤枉高鹗了。程伟元在《红楼梦》序言中说得很明白:“不佞以是书既有百廿卷之目,岂无全璧?爰为竭力搜罗,自藏书家甚至故纸堆中无不留心。数年以来,仅积有廿余卷。”、“乃同友人(指高鹗)细加厘剔,截长补短,抄成全部,复为镌板,以公同好。” 程、高二人只承认自己是后四十回的抄写者、整理者,后人又何必一定要把续写者的名号强加在他们身上呢?现在新版的《红楼梦》已经改为无名氏续写,高鹗、程伟元整理,这应该是实事求是的。
有人认为“后四十回没有曹雪芹一个字”,这结论也未免过于草率武断了。既然最初的八十回是抄本,后面的为什么不可以有抄本流传呢?《红楼梦》第八十回无疑是一个分水岭,好在之前之后,都有证据表明,曹雪芹撰写的《红楼梦》是一个完整的文本,只是在传抄的过程中有所脱落遗失。这一点,我们站在《红楼梦》第八十回这个分水岭上,看得更为明白清晰。
作者刘永, 四川省绵阳市人,公务员,爱好文史写作,痴迷《红楼梦》,时有诗文发表于报刊,有《文同评传》等书籍出版。
张爱玲的观点,都在这儿啦:)有兴趣的可以买来了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