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的沙金坝
沙金坝是涪江边的一个冲击平坝。
象这样的平坝在江畔很多,斜对岸是长流坝,坝尾是涪江的一个沱湾,沱湾下游右岸是富金坝,左岸是大河坝。大河坝不是农村,而是一个古镇——太和镇。大河坝下游还有小河坝,小河坝斜对岸是鱼箭坝,鱼箭坝山背后就是沙金坝。对了,涪江在这里绕了一个弯,十分明显地将富金坝绕成了一个半岛。如果把最狭窄的漏水垭挖通,富金坝就变成一个全岛了。
或许很久以前,沙金坝只是一片卵石滩涂,没有耕作的意义,但随着人口的瀪衍,耕地日渐不足,聪明智慧的劳动人民,便打起了河滩地的主意。他们就地取材,用卵石在上游垒起了一道长堤,从此,经过洪水沉积,河滩地的沙土越来越厚,适宜耕作的沙地越来越多。
新中国建立后,当地民众在政府的带领下,利用每年秋冬农田基本建设之机,对旧堤进行了加固,还新修了一段堤坎。所以这个堤坝所在的村叫新堤村,新堤村下游的村才叫沙金村。
大姑家就在新堤村,属于新堤一队。
从老家到沙金坝要先到大河坝,顺江走完大河坝,然后在观音阁渡口过江,再向下游方向穿过富金坝,爬一段山坡,从漏水垭过山,再走一段山路和田间小路,就到了大姑的沙金坝。渡江后沿江而上,走小道,也可到达沙金坝。
那时,坝上的卵石滩上,点缀着许多的卵石堆,坟茔一样,卵石堆之间,还搭有一些帐篷。表哥说,那是有人在淘金。原来,沙里面含有金沙。我想,沙金坝之名大概就是这样来的了。
表哥和我同年,比我大半岁不到,常到我们家来玩。据大人们说,很小的时候,我们两个有过一场比赛,就是爬猪圈的围栏,看谁先爬上去。我小时候多病,身体不好,赶表哥的强壮差远了,自然不是表哥的对手,但我很好强,眼看表哥快爬上去了,我就在他屁股上咬了一口,表哥疼得哇哇大哭,停止了攀爬,我则趁机爬了上去。真是不打不相好,从我记事起,我就和表哥很亲热,只要在一块,就形影不离,由于我们的长相有些相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是双胞胎兄弟呢。
每次表哥在我们家玩够了回去时,我就跟着他又去他家玩。
先是有大人一路陪着,到了五、六岁,我们的胆子大了,就自行其是。我们一路走,一路玩,到了太和镇,他就带我去看娃娃书,差不多了就去观音阁渡江,渡江过后,我们不走富金坝坝上,走江边小路,一路搬乱石下的螃蟹或是摘芭茅花的花径来编制玩物。
到家后,大姑就会捧两捧炒花生放在桌上,或者刮一根甘蔗,砍为两段,一段给我,一段给表哥。甘蔗和花生,都是河坝地产物。
沙金坝的地形地貌是这样的:沿江一带是卵石滩涂,稀稀拉拉地丛生着芭茅。往里是隆起的沙丘,沙丘有好几百米宽,从上游到下游几千米贯穿整个沙金坝,大姑他们称之为沙梁子。沙梁子内侧是比沙梁子低一台的大片沙地,沙地中散布着几个天然湖泊,湖泊之间有小溪相连。
大姑他们称那些湖泊为濠塘。他们在沙梁子和濠塘边的土地里种甘蔗、桑树、小麦、大豆和花生等农作物。成片的作物将整个沙金坝绣成一张绿色的大地毯。从高处远远望去,地秀水青,让人神迷陶醉!
表哥比我先上学,他是头年秋季发蒙,我则是第二年春季开始读书。上学过后,相互作客就只有假期了。
表哥过暑假主要是割牛草。生产队的牛草任务按人头分给每户,规定每户每人每天要交多少斤牛草,完成了记工分。每户的牛草任务一般都是由小孩去完成。表哥到濠塘边和沙梁子去割牛草,我就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去玩。沙梁子和濠塘边的空地和小径边长满茅草、铁丝草等杂草,它们生长很快,割掉后很快就会长出来。表哥割了半背篓就停下,问我想不想吃甘蔗。此时的甘蔗已经拔了几节,也没人守坝。经不住馋虫的诱惑,我说想吃。表哥看看四周无人,便带我钻进蔗林深处,找了两根高的甘蔗轻轻地砍下来,除去叶子和尖梢,一米有余。一人一根,坐下便吃。甜味很淡,还未吃完就扔了。然后从另一个方向钻出蔗林,从小路走了回来继续割草。偷吃了一回,就再不想了。
多数时候,表哥割牛草都约得有几个小伙伴,主要是为了好玩。常见的玩法就是躲在蔗林间打扑克,拼十四点,也就是两张牌的点数相加为十四点。玩法大概和麻将差不多,最后要留一张牌来和牌,如果有人打出一张牌和自己手上那张还没配点的牌正好拼成十四点,你就和牌赢了。赢什么呢?当然是赢小伙伴割的牛草啦。
没有扑克玩就打背篓窝。大家把草倒在地上,轮流把背篓放在一个点上,每人从自己的草里抓一把放入那个背篓里,然后在规定的距离里用自己的鐮刀向背篓投篮。淘汰赛,谁坚持到最后,谁就赢得背篓里的草。如是反复。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大家赶紧停止一切娱乐活动,不管赢没赢,都抓紧时间割上一阵草。差不多了,就把草背到到濠塘去淘。也不马上淘,先泡在那里。然后脱个精光,跳进濠塘,或捉水猫,或打水仗。玩上一阵,天快黑了,才把草淘了装进背篓背回家去。
寒假到大姑家,纯粹是去蹭饭。坝上田多,除了河坝和岸坡地外,基本上就是稻田。他们产的稻谷不上公粮,河坝生产的甘蔗可以抵交公粮。那时,姑父是队长,每年甘蔗收割后,甘蔗尖砍下并贮存起来,作为耕牛过冬的主食,甘蔗主干则装上木船,姑父就带着一班青壮顺涪江而下,把甘蔗运到县城的糖厂去榨糖。交完甘蔗就把返还的白糖、红糖、肥料什么的拉回来。去时不费力,顺江而下,扬帆前行,江水不怎么流动的江段人力划一划,回来却是逆水行舟,滩多浪急,不进则退,必须拉纤。因此,运输一次得十天半月。但他们很开心,因为完成了国家任务,还有那么多的返还物资,提高了他们劳动的含金量。
沙金坝除了这些比我们那里优越以外,还产花生,大豆的产量也比我们多得多,桑树遍布河坝,养的蚕比我们多好几倍。
所以,沙金坝的日子比我们好过多了。我们早就把红苕当主食了,他们却吃的是大肿饭(介于干饭和稀饭之间)。
大姑做得一手美味豆腐乳,她称为红豆腐,不知怎样做的,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回味悠长。红豆腐下大肿饭,我以为那是绝配,寒假还没到,我就像饿鬼抓了肠子似的坐立不安,恨不得生出双翼飞到沙金坝去。
可是,上了高中,就很少去沙金额坝了。1981年特大洪水过后,去了一次。沙金坝还是那个沙金坝,但面目已非。坝上狼藉一片,沙梁子内侧濠塘一带明显升高,原来的濠塘已经不再,形成了几个新的濠塘。看到这一切,未免有些伤感。十多二十年前,当我亲笔将富金坝电站项目写进发展规划时,心里更是感到怅然若失。就在电站开工那一年春节,我带着老婆孩子去大姑家作客,专门去河坝玩了一个下午,算是与沙金坝作最后的告别。
富金坝电站已发电10多年了,它是在长流坝和富金坝之间建坝拦断涪江,然后将漏水垭下挖,利用那里的大落差发电。水库蓄水发电后,沙金坝便成为富金坝电站的库区,整个河坝被湖水淹没,只有沙梁子,在枯水时节还不时冒出一点头来。
沙金坝虽然消失了,但这里的湖光山色非常迷人。姑父和大姑虽然变成了城镇人,但他们故土难离,宁愿住在湖畔,休养一样,尽享那一分清新与恬淡。
沙金坝虽然消失了,但它仍然在我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