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榆修耒 望杏耕田
在中国版图上,位于鸡眼睛的部位是吉林。通榆县位于吉林西部,是白城市下辖四县之一。其实原有两个县,开通县和瞻榆县,后来合为一县,县政府设在开通镇。由于距地级市市区更远,瞻榆渐渐在建设发展上落后于开通。至今,列车站名仍为开通站。不过,瞻榆的名气,因为一棵八百年的神树和世所罕见的野生杏花林而越来越声名大震。
坐着轮椅的天氓老师(高玉田)带我们去包拉温看野杏花,因为来自湖北的梦灵在白城读四年大学就会返乡,要让她看看白城景色。看过杏花后,我们又慕名到瞻榆瞻榆。
这棵神树是一棵老榆树。树干粗到两人不能合抱,粗到超出我干瘪乏力的想象。漠漠八百里瀚海,野生树木本就不多,能长得如此巨大,称得上独一无二。这也是人们对它产生敬畏的缘由。顽强生存,饱经风雨,比一个人的生命长太多,它怎么不神?
老榆树的春天多么意外,都说独木不成林,可是在我们眼中,这棵老榆树太博大太雄奇,简直就是一片林啊。来看它的人,都是匆匆过客,久惯惊扰,它谦然自守,表情淡然。
树冠亭亭硕硕如华盖,不知是春天装饰了它还是它装饰了春天。每一枝每一杈都是一声呐喊,尽全力伸向四面八方,伸向干燥空气中的每一丝明媚。淡绿的榆钱儿高挂枝头,现在没人吃榆钱儿饭了,不然,玉米榆钱窝窝也是好吃食啊。
它的荫影是一座神奇的城。荫护之下,孕育无数个百转千回的故事。那其中的悲喜苦乐,由于湮灭得太久而无人知晓。只有日光,一点点改变它投射在地上的模样,告诉你,光阴它有脚啊,一直不停息地走。
祈福的人们,把红布条系在树枝上。几百年来,老榆树承载了太多祈愿,却不道苦与累。
老榆树也是季节轮回的时光机,耕者看到老榆树发出新芽,知道春天来临了,他要修好他的农具耕田了。心怀梦想的人,看到老榆树上系满了红布条,知道希望的春天即将降临他的土地,他要启程了。
护佑一方水土,一方百姓,它的神力来自遥远的传说,却直达粗砺的现实。一双双因劳作而粗糙不堪的手,合十祈祷,都有谁遂了他们的心愿呢?
每一个愿望都那么美好,值得被高挂,被记取,被倾诉衷肠,被渴望实现,被传递不息。
风里飘动的红啊,那是怎样一种红!那是花朵的红,果实的红,鲜血的红,赤诚的红,也是渴求的红,进取的红!现实有多么贫瘠干涩,愿望就有多么丰满润泽。
倾听它的心跳,我是渺小的我。可是我想问,面对强大的自然,究竟都有谁不是渺小的、卑微的?那些想要破坏的,最后竟变成成全。那些想要雄霸的,无不消逝如云烟。在时光的长度上,人竟活不过树。如果用人来比拟草木,那么我们好像一生只能开一次花,同时也未必能结出一次果来。这才是我们生命里悲摧的真相。
所以啊,人们来到神树下,顶礼膜拜、虔诚祈祷,愿病痛、苦难、失败、损伤、灾祸都远离,愿财富、功名、福禄、爱情、安康都降临,愿世界风调雨顺,秋季粮仓满满。也许正是知道自己的无力,才更多寄望于外物,寄托于神树。
一一辨认那被风蚀的字迹,想象系上红布条的人,得有多么虔诚:我爱的人,你也更多的爱我吧。我爱的人,你也更多的得到满足吧。而我,将在你的爱里,在你的满足中,得到爱,得到满足......
天氓老师的夫人王老师和小姑娘梦灵,你们也一定有许多心愿吧?在生活弥漫的沙尘里,在已遭遇和未知的一切磨折里,心愿可能一直那么青葱,甚至还打着花骨朵儿吧?因为内心强大的人,外力根本找不到偷袭的入口。奇迹般活着的天氓,把医生的宣判变成了假命题,我真庆幸有机会在强者面前得到启示。
“独撑瀚海八百年,虎啸龙吟撼长天。神龟尽显惊蛰日,福佑苍生济世间。”这里的人,以诗句,以石碑,以崇敬之心,为老榆树礼赞,回馈它恒久的福报。
王老师是报社副编审,所到之处,没有她辨不出的字。面对碑刻,我悄悄藏起了自己的无知。
通过石碑记述,我们得知,老榆树生长于宋末元初。相传为神农氏之子树神俞的化身。顺治六年春,北方大旱,百姓在树下祈雨三天三夜,喜获甘霖。清末此地建制,有王姓道台见榆树有感,吟道:“瞻榆修耒,望杏耕田。”此地因此被冠名为瞻榆。
地处吉林与内蒙古交界风沙肆虐区,榆树因极强的抗干旱抗风沙能力得以顽强生存。而这里淳朴厚道的子民,也如神树一样,随遇而安,意志坚强,在恶劣的环境里一心向善,向美。生命里遇到的那个人,他喝通榆的水长大,这里其实赐我莫大的幸福。
那么,就让我在你的怀抱里,得到穿越的神力,回溯到我还不曾遇到他的岁月里。在那里,一定有我所不知道的富足养料,那也是上苍对我的厚爱。让我在贫薄、无知里,在茫然的等待里,最终拥有。
离开时,看到新生的榆树在明艳阳光下一棵棵树立。春天的风,轻轻吹过小小的榆叶,嫩嫩的榆钱儿。我看见一小朵白云,依恋在榆树的头顶,坚信那是上天的神,特别为我留给这里的。因为太爱这土地,心胸里奔涌着浸满泪水的情感,虽然眼中,只露出淡淡的讶然。
当你存在、勤勉并进取,就没有人能剥夺你的天赋,你的意志,你自由的精神和丰厚的情感。这是地母般慈悲的老榆树刚才悄悄告诉我一个人的。而且我能够确信,那是只有清澈的心灵才能感知的神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