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深处最上海

梧桐,对于上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李守白  2011年  重彩画《窗世界》

网剧《上海女子图鉴》里有句经典台词:“只有头顶上有梧桐树的地方,才是上海”,引起很多人的感慨,也引发了许多热议,有人认为这是以一种元素来定义上海,不乐意。当然,仅以梧桐来定义上海,是远远不够的,但不可否认,梧桐当然是上海元素之一。如果要找寻上海的50个迷人之处,或是100个爱上海的理由,又怎么少得了梧桐?

▲李守白  2017年  剪纸风景《衡山路》

20年前初到上海,爱上的第一个上海元素便是梧桐。那时候,外出回来累了,就经常坐在离住处不远的一棵梧桐树下,背靠着梧桐,和同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偶尔几片桐叶落下,逐着行人的脚跟,追着脚踏车的车轮远去了,也有一两片,就停在我脚边,不走了,给我做伴了...... 那时起,就特别喜欢上了这个城市的梧桐,它们好像给人一种依靠,一些沉着。后来安定了,才有心思感觉到梧桐之于上海的情调,不能想象,思南路衡山路复兴路上倘没了法国梧桐,会是怎样。

对于在上海长大成人又去了他乡异国生活过的,在他们的思乡情怀里,也许每一棵梧桐,都有着它的意思吧。

▲李守白  2017年  剪纸风景《复兴中路》

邬君梅:(这个城市留给你最深的印象是什么?)上海的梧桐树,还有上海弄堂的那种感觉。因为我是一个弄堂里的孩子,从孩提开始就在弄堂里穿来穿去。去上幼儿园,去上小学,去上中学。然后自行车,以前骑自行车嘛,一直骑、骑、骑,两旁是梧桐的林荫道……(《可凡倾听》2019-3-16期)

梧桐掩映下的弄堂,弄堂里的石库门,无论是漫步还是缓缓骑行,入得其中,仿佛与外界的繁华喧嚣自动隔开,进入老底子的市井生活,那是一种五谷养人的烟火气息,安详、沉静、笃定。

▲李守白  2017年  剪纸风景《庆余路》

陈冲:“你见过早上五点钟的上海吗?那其实是我心里最喜欢的上海时刻。就是现在这个季节,两边的(梧桐)树荫已经连成了隧道,美极了,街上没什么人,商店都还关着,路边的建筑安安静静地在那儿,这一刻的上海,可能就是它灵魂原来的样子。”(陈冲接受《松果生活》专访)

爱上这里的梧桐之后,稍加留意,便会发现上海的长街短巷、小楼里弄、大型公园或小型绿地,处处皆植梧桐。它们从小片的新叶,伴着茸毛的脱落成长,一天一个样,不用多久,就长成很大的一片,这一片片,把一树梧桐连成浓荫,这一树浓荫,和其他一树树浓荫,搭出一弯弯绿色拱门。一年四季,有梧桐就很好,有了梧桐的上海,一年四季,都很好。

▲李守白  2018年  剪纸风景《中共一大会址》

王家卫:小时候跟着妈妈去外婆家,从淮海路走到武康路,觉得一路上的梧桐树会“跳舞”,而亭子间的嫂嫂们很迷人。(《今日早报》2008-6-20期)

“跳舞”形容得多贴切啊,特别是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桐叶耳鬓厮磨,彼此却懂得留一些罅隙,阳光透过,落地,斑驳成金。风过处,叶子耳语着,地上的金片儿也在闪闪跳跃。

▲李守白  2017年  剪纸风景《淮海中路》

上海文人或生活在上海的文人,他们笔下一年四季里的上海梧桐,是不是也投影到了你的心间?

张爱玲:马路上两行洋梧桐刚抽出叶子来,每一棵高擎着一只嫩绿点子的碗。春寒,冷得有些湿腻。她在路上走,心情非常轻快。一件事圆满结束了——她希望,也有点怅惘。(《小团圆》)

▲李守白  2011年  剪纸风景《春映步高里》

王安忆:尤其是在夏天,悠长的蝉鸣绵绵不绝,阳光像金子一样在梧桐叶里耀眼地发亮。她(好婆)从瞌睡里不晓得被什么惊起,到浴间洗了一把脸,然后拿了一把蒲扇一点一点下了楼,走到楼梯的拐角处,便见楼下房间大开了门,那一个南京的阿姨将一领草席半截铺在房间里,半截铺在走廊上,正呼呼入睡。凉风习习,穿堂而过。好婆站在楼梯上,她想这一个炎热的午后,真是漫长得很啊!(《上海的水土是很养人的》)

▲李守白  2018年  剪纸风景《西成里》

张爱玲:是秋天了,洋梧桐上的黄叶成阵的沙沙落下来,像下大雨似的,那淡黄色的斜阳迎面照过来,三轮车在萧萧落叶中疾驰着,金槐帮她牵着被窝的一角,使它不往下溜。(《小艾》)

程乃珊:每当上海街面刮起第一阵萧瑟秋风时,弄堂里就会听到金属片互相碰撞、富有节奏感的“哐当哐当”声,挑着担子的小贩,踏着跳跃活泼的节奏,踩着一地梧桐落叶走街串巷。(《冬日围炉之乐》)

▲李守白  2017年  剪纸风景《东湖路》

张爱玲:白色的天,水阴阴地,洋梧桐巴掌大的秋叶,黄翠透明,就在玻璃窗外。对街一排旧红砖的衖堂房子,虽然是阴天,挨挨挤挤仍旧晾满了一阳台的衣裳。一只乌云盖雪的猫在屋顶上走过,只看见它黑色的背,连着尾巴像一条蛇,徐徐波动着。不一会,它又出现在阳台外面,沿着阑干慢慢走过来,不朝左看,也不朝右看;它归它慢慢走过去了。生命自顾自走过去了。(《等》)

严歌苓:我们走在法国梧桐的影子里。十二月初的树叶落了不少,剩下的干缩了,卷起边,风从树里过去,发出纸张的声响。(《寄居者》)

▲李守白  2017年  剪纸风景《思南路》

而在我记忆里,记录最多的是傍晚时分的梧桐,因为那时是下班后放松的一刻,在归家途中,最容易被梧桐抚慰。比如,我曾断续记下这样一些片段:

暮色四合,走在梧桐下。街道有些微曲折,桐叶有些微空隙,它们怀抱里的路灯,将黄晕的光洒在周遭,行人在底下慢慢经过,一抬头,望见黄昏的天,天青色的云烟。

夏日这个辰光,天还亮着,到了秋,就是夜的样子。下了班,走在霓虹闪烁的街头,秋风起,梧桐在灯影里,被匆匆人群匆匆穿过,不免有些萧瑟。但这萧瑟,也带着点清幽的暖。

▲李守白  2018年  重彩画《夏之影》

秋初了,好风如水,又回到走一个十里洋场的时光。路过美丽的灯火,路过寂寞的人群,路过一树树梧桐。浮生千山路。

一叶梧桐,零落。刚好粘在我脚背,跟着我,走了好久。直到累了,不跟了。就静静地,栖息在路边,看行人的脚步,寂寥地,把深秋经过。

不久梧桐将落叶,值得用浮生半日闲,去看看这个城市的轮廓和她温暖的底色。那么,深秋,就将自顾自走过去了。

▲李守白  2005年  重彩画《秋天》

作者:小离

排版:简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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