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原《圆音正考》的庐山真面目
《圆音正考》是一本语音方面的书。其目的是:纠正满人初学汉语时混淆尖团音的毛病。其内容是:罗列一千六百多个尖团音字,团音居前、尖音在后,共分为48个字音(忽略声调)。
《圆音正考》的作者及写作年代已不可考,其初版于清乾隆八年(1743)面世,由京城存之堂刊行。清道光十年(1830),京城书商龚宜古再版,并请满人乌拉文通校对、作序。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蓋暹竹樵氏手抄本面世。
《圆音正考》是为初学汉语的满人而作的,因此受众很小;进而言之,该书是针对满人语音上的缺陷而作的,从心理学的角度说,作为上等人的满人恐怕也不待见它;再者,作者籍籍无名。凡此种种原因,《圆音正考》一书刊行少、流传少、存世更少。我们现在能见的版本,就是蓋暹竹樵氏的手抄本了。
汉语语言学里“尖团音”的概念正是源于《圆音正考》,讽刺的是,该书竟被后世故意曲解、误解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圆音正考》“是专为纠正尖音舌面化(尖团合流)的语病、分辨尖团音而写的”,并用该书证明清朝时汉语就出现了尖音舌面化(尖团合流)的趋势。荒唐至极!试批驳如下。
首先,“专为纠正尖音舌面化(尖团合流)”的说法,大多是人云亦云,因为见过原书的十分稀少。这个说法没说明是为了纠正谁的语病,误导人们以为是全体老百姓都需要纠正。事实上,该书要纠正的对象是满人,证据是:该书是用满文注音的,而且忽略了声调。这简直就是给满人的一本专用字典,否则不会用满文注音,而必须用传统注音法(才能准确注明字音)。
认为该书可以证明清朝时汉语就出现了尖音舌面化(尖团合流)趋势的,大体分为误解(被动的)和曲解(主动的)两种。
误解者一般没见过原书,仅仅根据上述人云亦云的说法就认为清朝时尖团音已经开始合流了,不值一驳。
曲解者的说法主要有:
一、如果当时没有尖团合流(的趋势),怎么会有《圆音正考》这本书?
驳:现在讲解普通话的书里,几乎都要教大家区分声母 l和n,后世人是否可以据此认定我们说话分不清这两个声母?何况,这本书是为满人写的,跟一般百姓无关。
二、《乌拉文通序》里说“夫尖团之音,汉文无所用”,说明当时汉语已不分尖团音。
驳:这是典型的断章取义,是欺负大家看不见原书。这一段原文是“而所谓见、溪、群、晓、匣五母下字为团音,精、清、从、心、邪五母下字为尖音,乃韵学中之一隅。而尖团之理,一言以蔽之矣。夫尖团之音,汉文无所用,故操觚家多置而不讲”。结合上下文,乌拉文通的意思是:所谓“见、溪、群、晓、匣五母下字为团音,精、清、从、心、邪五母下字为尖音”,不过是汉语音韵学中的一个小偏门知识,但是尖团音的分别,这一句话就说明白了。尖团音的区别,对汉字没啥意义,所以写(音韵学)书的人一般不讲这些内容。
在乌拉文通看来,探讨尖团音的区别对汉字没有意义,因为太简单明白了,见字知音、自然分尖团,只有满人用满文拼写汉语时会混淆尖团。他在下文中写道“盖清文中,既有尖团二字,凡遇国名、地名、人名,当还音处,必须详辨”,意思是:在清(满)文中既然有尖、团两种字母,凡遇到国名、地名、人名等须明确汉语原声的地方,必须详辨。可以看出:尖团字其实是满文,当然“汉文无所用”了!他不是说“汉语”或“汉话”无所用,更不是说汉语不分尖团音,否则“当还音处”就无须详辨了。
这个说法不仅断章取义,而且自相矛盾:如果当时汉语已不分尖团音,学汉语的满人何必区分?他如果接触的都是合并尖团音的汉语,又怎么知道和明白尖团音的区别?两百多年过去了,我们一看尖团音的定义就能心领神会,我们又是从哪儿来的区分尖团音的能力?
三、存之堂序言里说“往往有博雅自诩之士,一失口肆笔而纰缪立形”,说明当时已有尖团合流的趋势。
驳:断章取义,故意歪曲。这句话后面接着写道“视书‘璋’为‘麞’、呼‘杕’为作‘杖’者,其直钧也”。连起来的意思是:经常有些自诩为博学高雅的人士,一旦失口或笔误就出现可笑的错误,看看那些把“璋”写成“麞”、把“杕”说成“杖”的,其错误的低级程度是差不多的(“璋、麞”同音,但前者是一种玉器、后者同“獐”是一种动物;“杕、杖”形近,但前者读作“舵”)。
很明显,作序的人对混淆尖团音的人是鄙视的,字里行间充满了讽刺。如前所述,这些“博雅自诩”的人其实是满人,这里的“肆笔”和“立形”两个词可作佐证:汉字音形一体,不存在尖团音混淆的问题;满文拼写汉语时,才会出现所拼之音与汉语不一致的情况、才会出现混淆尖团音的问题。曲解的人用什么逻辑才能推断出当时汉语出现尖团合流了呢?而文中说尖团音的区别“判若泾渭”,又该怎么解释?
总之,《圆音正考》是一本小众书,它最早留下了“尖团音”这一概念的书面记录,注定了它将在汉语史中占有独特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