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墟那些遥远的事儿 ‖ 十一、货船沉没
十一、货船沉没
建隆墟（邱松年绘）
康熙三十二年秋天，知县冉德来到建隆墟视察，指名要李金陪同他登上象山。
在山上，冉德被窜出来的一条柴刀大的金环蛇吓到遗尿。李金问他宋朝除了李熙载、梁畿外，还有其他进士没有，冉德也是匆匆而答：“梁文炳，南宋景定五年都城进士，官至思州同知。陈谠也是宋代都城进士，是通过特奏名考上的。”才说完，就提议下山了。
李金跟随冉德知县下山，来到建隆墟王权的苏杭铺。李金让王权拿出一套过年时穿的衣服给冉德换，说：“老爷爬山出汗，衣服都汗湿了，换一套吧。”冉德知道自己吓出了尿，裤裆一片湿漉漉的，很不舒服。于是也说：“正是。”
王权引冉德知县到冲凉房，递上那套新净的过年衣服。冉德在冲凉房里脱掉官服，换上王权的衣服，立时觉得舒服了很多。他拿着换下的官服，让王权拿到店铺后面的竹篙晾晒。
王权拿着冉德尿湿了的官服，一股腥臊味呛得他想吐，真想扔了它。但转念一想：这是知县的官服，自己还是第一次捧着朝廷命官的官服呢，官服上有尿，尿是水，水为财，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王权的店铺前面是街，后面是武陵塘边，很深，临街的部分是店铺，里面是客厅，再里面是厨房和饭厅。
王权回到客厅，冉德和建隆坊、建隆墟的几位代表已经落座，正等着他回来。
冉德开门见山，说为振兴都城文运，续写宋代李熙载的辉煌，县里决定向都城商绅集资，在象山兴建一座文昌宫。
文昌宫是供奉文昌帝君的神庙。文昌帝君为道家二十八宿中的文曲星，主司科举，世间有“北孔子，南文昌”之说。元、明以后，随着科举制度的规模化和制度化，对于文昌帝君的奉祀也逐渐普遍，各地都建有文昌宫或文昌祠，一些乡间书院和私塾也供奉起文昌神像或神位。
大家听到县里决定向都城商绅士集资，在象山兴建一座文昌宫，都举起双手赞成，说：“感谢知县大老爷为我们考虑！”
王权首先认捐白银30两。在座的有认捐5两、1两的。王权都一一记录在认捐登记表上，并让他们签名。准备过两天拿着这个认捐登记表到建隆墟各商铺、建隆坊各户人家发动捐款并向认捐了的人收款。捐款原则是自愿，可捐可不捐，捐则不论多少。
王权很快就募捐到200多两银子，足够建一座文昌宫了。
冉德是懂得风水的，他将文昌宫修建的地址选在象山向西江那边一处较为平缓的山坡，离路面大约有两丈。李金说：“地势会不会低了点？每年的西江洪水可能会浸到这里！”
冉德说：“文昌宫也好，文昌阁也好，大多数是建在临水的高处。象山下的路面离西江水面已有几丈，文昌宫又建在路面上两丈的山坡，已经够高了。庙宇被水淹，更有灵气。君不见湖北鄂城小东门外的观音阁？它就建在长江中的长江龙蟠矶，阁内有一亭三殿二楼，自西向东，分别是观澜亭、东方朔殿、观音殿、老君殿、纯阳楼、寅宾楼。站在观澜亭上能俯瞰江流。该阁始建于元至正五年，香火越来越旺，以其神灵验也。文昌阁建象山这个地方，比较大的洪水才能浸到，一年就那么几天，有什么问题呢？”
大家觉得冉德说得有理，纷纷说：“知县老爷所见极是！”
冉德知县的话，理论上的正确的，但都城象山文昌宫主要木构件，建成之后，由于每年都被洪水淹浸，因此才过了10多年，后任知县史笔就不得不进行重修。即使重修，不久后又被西江洪水冲毁前殿。同治五年，都城商绅集资砌筑石头修复。光绪五年，文昌宫又被洪水淹没，原都城乡的十三、十五两都的绅士和年老有声望的人于是选择新址，在距离旧址100多丈的汛地后面重建。但这是后话，在此按下不提。
康熙三十八年，建隆墟商户在刚落成的田舍关帝庙举行建隆墟商会成立会议。
田舍关帝庙是建隆墟商家集资兴建的庙宇，祭关帝。门匾“关帝庙”三个颜体大字为冉德所书。两边贴对联“威震华夏；忠在春秋。”庙宇不大，进门即为大殿，塑关帝像。大殿后左边是春秋殿，塑关羽读《春秋》像，右为客厅。中间通道，面向西江，滚滚东流，尽收眼底。
会议由王权主持，他说：“建隆墟自康熙十二年王钺知县建立至今，已有26年历史了。建隆墟由原来的十来间店铺，发展到如今五六十间商铺。居民区除了原先的建隆坊外，这几年形成了蔡巷、华帝巷和吉安坊。商业带来了人气，人气带旺了商业。建隆墟的商户大都是来自两广，尤以广东南、番、顺多，如何营造和谐竞争的营商环境，杜绝恶性竞争，成为了建隆墟当前急需解决的问题。如果再出现去年两间商铺竞相降价，企图置对方于死地，造成两败俱伤，这对建隆墟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为此，我和荣恒仁、佳庆瑞、义鑫升、金源德几家商铺商量后，建议成立建隆墟商会，统筹全墟的事情。今后降价、提价，都要在相关商铺达成一致，报商会同意后才能实行。为降低成本，今后各商铺进货，不要再各自为政，可由商会收集各商铺需求，然后租船进货。”
大家对成立建隆墟商会自然表示欢迎，一致推举王权担任商会会长。王权认为他担任商会会长不合适。他说：“承蒙大家错爱，但王某是实在有难处，一、本人担任建隆坊甲长，已经花费了不少精力。再任建隆墟商会会长，确实没有精力了。二、本人年事已高，六十有二了，魄力不够，还是选其他年轻有为的老板担任会长吧。”
王权的话说得非常诚恳，不到大家不同意。最后是推举义鑫升老板关义为会长。
关义是广西苍梧人，康熙十三年到建隆墟经商，主要经营杂货，招牌商品有广西六堡茶、蜜枣、田七、辣椒酱、龟苓膏等。关义今年四十出头，可谓精力旺盛。更重要的是，他一向热心公益。因此大家推选他为会长。
建隆墟商会成立的第一件事是租船到广州、佛山、三水进货。各商铺所需货品，商会早已收集，跟船的是佳庆瑞日杂老板的独子汤诚。
汤诚的妻子丁氏屈着手指头计算着汤诚离家的日子。今天已经是第十三天了，应该回来了。她抱着两岁的儿子汤秉业来到建隆墟码头，等着丈夫回来。
自建隆坊码头建成后，建隆坊的豆豉仔一直在码头给商家挑货。别看豆豉仔个子小，力气可大了，挑一百七八十斤的担子上码头，走得飞快，还不喘大气。
豆豉仔坐在建隆墟码头一块被他做得滑溜溜的石头上，从口袋里掏出烟包，用肉蔻纸裁成的烟纸卷了一根烟，用火镰打了半天，才把烟点燃。然后狠狠吸了一口，嘴巴和鼻子就像两个烟囱一样，喷出了浓浓的白烟。两岁的汤秉业觉得豆豉仔喷出的烟很好玩，竟然伸手去抓。豆豉仔觉得汤秉业很可爱，于是上前用手摸了摸汤秉业的脸。看见四处无人，顺手碰了碰丁氏左边那个丰满的乳房。丁氏霎时间脸红到了脖子，乳汁即时涌了出来。豆豉仔却无事一样，坐回到那块光滑的石头，继续吸烟。
一会，豆豉仔首先看见田舍下面一条货船，挂着帆，艰难地逆流而上。不到一根烟的功夫，又听到了纤夫的号子声，原来这条货船既靠风帆驱动，又靠纤夫牵引。豆豉仔对丁氏说：“你老公跟的船回来了！”
听豆豉仔这样说，看见远处的货船向建隆墟驶来，丁氏完全忘记了刚才被豆豉仔揩油的事情，对豆豉仔一点也不生气，还高兴地说：“是呀，我算着他是今天回来呢。”
说着说着，货船快到了新灶口。看那船舷，离水没有几寸。豆豉仔对丁氏说：“这船货够重的了！这船家胆子也太大了。”
在纤夫的号子声中，货船艰难地一步步前进。船儿到新灶口，豆豉仔和丁氏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新灶口的江道，岸边石壁峭立，尽头处有一块巨大的石头伸入江中，形成了一个石滩，名叫落裙滩。江流到此汹涌澎湃，凡上行船只，此必须一鼓作气，否则就会被急流冲下去。据说从前有一位疍家新娘子，从罗旁载人到这里，已经饥肠辘辘，裙带松弛就要往下掉了。是先提起裙子还是先把船划上滩去？新娘子没有办法，只能选择前者。但才过了一半的滩儿，新娘子的裙子就倏然脱落。疍家家贫，即使新娘子也没有内裤，站着摇桨的新娘，正对着坐着的乘客，当裙子脱落时，正被乘客看个正着，新娘子欲提裙子不能，制止乘客不看更不能，羞得她真的想立即跳到西江里。后人于是把这滩称为“落裙滩”。
这当然是传说，当不了真。但光绪年间西宁城的何其彬从罗旁乘船到都城，经过落裙滩，写下了一首竹枝词，诗中记录的情况是千真万确的。诗曰：
船移初上落裙滩，水涌同惊上最难。
阿嫂腰肢牵缆紧，小姑婀娜把篙竿。
小姑和嫂子一起撑艇，到了落裙滩，水涌上船来，见惯风浪的嫂子和小姑都不由得惊怕。嫂子上岸，用尽腰力，紧紧地牵着缆绳。小姑子在船头拿着篙竿，婀娜多姿地撑着。要过落裙滩，似乎要用生命来拼搏才行。
货船开始进入落裙滩了，纤夫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希望一鼓作气把船拉过这凶险的石滩，然后在建隆墟码头停泊卸货。但谁也没有想到，货船进入落裙滩后不久，竟吹起了一阵旋风，把货船左右猛烈地摇动了几下，然后慢慢倾侧了，无论纤夫们如何用力拉扯，货船也慢慢下沉，纤夫最后只好松开手上、肩上的纤绳，任由货船沉没……
看着货船慢慢沉没，丁氏捶足顿胸，大呼：“阿诚！阿诚！”然后昏死过去。
豆豉仔抱起汤秉业飞快跑到建隆墟佳庆瑞日杂铺，告诉汤城的父亲：“船船在落落裙裙滩沉沉了，你儿媳妇妇妇昏倒在码码头……”然后好像瘫软了一样，坐在店铺的木凳上，起不来。
汤诚父母听豆豉仔这样说，把汤秉业托给邻铺的人，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建隆墟码头。但见江水茫茫，新灶口落裙滩上，沉没的船只露出了一角风帆。扑通一声，两位老人家都瘫软在地上了。
这时候，建隆墟和建隆坊的人都赶到了码头，大家围着汤诚的媳妇，有一位老妇蹲下来，按住汤诚的媳妇的人中，好一会，才终于把她救醒。醒过来的汤诚媳妇坐在地上，看着落裙滩上那一角露出水面的帆，又哭了起来……
好一会，有人发现，落裙滩那块深入江中的石头上，站着两位男人，对着沉船捶足。有人估计，那是船家父子俩，他们水性好，游到那块石头边，然后爬上去了。
中午，从平台堡回来是商会会长关义，获悉货船沉没后，非常难过，第一时间来到了汤家。汤家上下正处于极度哀痛之中，汤诚嫁到白木的姐姐听到外家出了事，也赶来了。
关义对汤诚父亲说：“事已至此，还是节哀顺变好。”他悄悄地对汤诚父母说：“一定要看好汤诚的媳妇，以免她殉节。你们的孙子还小，没了父亲不能再没有母亲了。”
听了关义的话，汤诚父母又嚎啕大哭，但只一会，就停止了。吩咐女儿要日夜看住汤诚的媳妇，千万不要让她寻死去。
丈夫突然遭此不测，丁氏哭得死去活来！但丁氏是个聪明人，知道大姑日夜守候在一旁，是怕他殉节。
第三天，汤诚的尸体在离罗旁水口不远的江面浮起来了。
丁氏是西宁城内丁家头大女。丁家在西宁城经营七醋烧酒，家境也算殷实。丁氏虽然不认得字，但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为人处事分得出轻重。丈夫尸体找到后，她强忍悲痛，尽妻子的孝道，处理好丈夫的丧事。然后安慰公公婆婆道：“儿媳明白事理，从今以后，把儿子养育成人，服侍好公公婆婆，就是我的职责！”
公公婆婆听了丁氏的话，自然感到很安慰。
货船沉没，汤诚淹死，这是建隆墟建墟后遇到的最大一次水上灾难！如何避免货物进出建隆墟的灾难，成了建隆墟商人的心病。
关义想到了建观音庙。观音即观世音菩萨，佛教认为观世音为大慈大悲的菩萨，遇难众生只要诵念其名号，“菩萨即时观其音声”，前往拯救解脱。对甲长王权的建议，建隆墟的商家和建隆坊的居民都十分赞成，纷纷捐款，几乎不用怎样发动，很快就收到了足够的款项了。
观音庙选址在文昌宫旁，庙与宫依山结构，栋宇巍峨，鸟革翚飞，互相辉映，构成了象山一组美丽的建筑。
说来也怪，建了观音庙之后，虽然西江还是年年淹死人，但确实没有再发生过落裙滩沉船这样严重的灾难了。
敬告读者
《都城墟那些遥远的事儿》是以明、清、民国县志和《郁南县志》所载事实为基础，通过艺术加工而创作的一部文学作品。作品以展现都城这个千年商业小镇的风土人情和历史画卷为宗旨，宣传都城的历史文化，为都城当前的经济、社会、文化建设尽一点绵薄之力。但限于作者水平，不足之处在所难免，敬请读者谅解、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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