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华锅张:彩虹路
华锅张
有位跟“齐天大圣”是本家,曾是影视公司老总的初中老同学,跟我关系不错,他打算在老嘉山下建几间屋子养老,早就邀我去看看,并告诉我说,老嘉山下新修了一条“彩虹路”;“从宁洛高速三界出口一直通到杏山下的尹集,很方便,也很漂亮”。”年前因私到滁州,办完事尚有几个小时的闲暇,于是决定带着老婆前去走走。
我之所以对这条路有兴趣,是因为按照孙同学的描述,它正好经过40年前我当过一年小学老师的地方。当年才19岁的我,没人疼没人爱,更没有女朋友,经常像条丧家狗,或者说像匹独狼般,在山间林中郁郁行走,对那一带很熟悉。
从高速三界出口下来,按照路牌指示,向右一转,就进入了一条对山间来说已经算是很宽阔的柏油路了。路是新修的,青山绿水之间,黑黑的路面,脆脆的虚实线,感觉很干净,也很有时代感。行走其上,一路坦途,全无记忆中的崎岖难行:“快看,路上的线真是彩色的呢!”老婆惊呼。
果然,与一般乡间公路不同的是,这里的道路中间,交通虚实线划了三道,并以不同颜色加以区分,确如彩虹一般,随着山路的起伏在山间飘荡,一直到军营附近。想来老同学说的所谓彩虹路,大约指的就是这个吧,确实让人耳目一新。
滑过一个山脚,我们发现在路边有一个小平台,上有“观景台”的标识。我特地停车下来看了一下。
观景台并没有观景的具体说明,眼前除了远处的山和近处的树,还是山和树,只是一阵寒风掠过,林中树叶沙沙飘荡,让人想到大如席的燕山雪。说实话,虽然很大自然,很美,但这里已经是老嘉山的深处,美已经成为一种常态,我们并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景,有点失望。
妻说:“也许我们来的季节不对?也许我们缺少发现美的眼光?”我说:“如果缺少发现美的眼光,我怎么会找到你?”女人都喜欢听这些。她臭美地撇了一下嘴,说:“这条路确实挺漂亮,就是因修路挖开的山体土石没有绿化,像地球受了伤。”我说:“可能是路还没有修好吧。”
老同学的山庄选址在离这条彩虹路不远处一个叫“黄碾子”的村庄,这里绝对是老嘉山的深处,已经位于军营的东面。他已请人将旧屋和院落拆除,地面推平,现场一片狼籍,工人们都休假回家了,只待年后动工。现场与孙同学连线,他兴味十足地说着他的山庄未来,还说推地时推出不少很大的蛇蛋,怀疑附近可能有大蛇。我说最好有条能化作人形的美女蛇,荒山野岭,月黑风高,残址新屋,容易发生故事。他咧嘴呵呵。
在附近转了转。这里的环境的确不错:面对巍峨而苍翠的老嘉山,大屁尖骄傲地撅着两个很性感的大屁股蛋,清晰可见,右侧是有些蛮横的中嘉山,疏的是树,密的是山,一眼看去,所见之处不是树木就是竹林,深吸一口,犹如把心肝脾肺都拿出来清洗了一番似的清爽。再看看脚下的土地,都是被农民丢弃的抛荒地,黑黑的,似乎捏一把就能流油,附近还有水源,真有些可惜。
我想起小学时就学过的“土肥水种密保管工”,对老婆说:“等狗日的孙同学把山庄建好了,我们也要沾他一点光,春天来一趟,秋天来一趟。春天来时带点瓜果的种子,随便在这里种上,还怕它们不长?秋天来时带几只筐,不信装不满,绝对绿色无污染。”
准备回时,我忽然有些犹豫。因为沿着彩虹路一路走来,也就10分钟左右吧,就到了老嘉山的最深处,回去当然亦然。本以为已经几十来没有来这里了,是想顺便看看路两边的风光的,孰料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和超自然的速度,让所有的风景像几十年的岁月一般一闪而过,基本上什么都没看到,记忆中一片空白。
记得40年前,老嘉山下也有一条通往三界镇的沙石路,跟这条“彩虹路”的走向大致差不多,但有交叉,也有并行。那条路顺着山势蜿蜒在老嘉山深处,虽然弯曲不平,被军车压成了“搓板路”,但却占尽了老嘉山最美的风景。
我们知道,由于地质学上的原因,北半球的山,险峻处多在山北。老嘉山中的山景,动人心处也在山北,比如仙人桥、大屁尖、后沟、白云庵、红尼庵等。而那条土石路就在老嘉山北的山脚下,沿着农田和从仙人桥下流过的山泉形成的浅浅的水渠,蚯蚓回娘家一般由东往西,曲曲折折,行进其间。壑深谷长,越发感觉人类的渺小和人生的迷茫,山神仿佛就在不远处高高在上地注视着你,不由自主就会对身旁巍峨的老嘉山心生一种莫名的敬畏。
当年不知道是不是考虑到了战备,那路多隐蔽在山嘴树下,有些清冷,但往往每转过一个山脚,便又是一道风景。
在我看来,老嘉山的美,除了那些小景点,宏观一点的美景,主要是老嘉山与中嘉山之间的春秋两季。
记得一个仲春的上午,我跟部队的军车回学校。淫雨霏霏,雾汽蒙蒙,我被操蛋的山路颠得有些浑浑然。无意中一睁眼,顿时被眼前的风景给镇住了:只见路的左边是中嘉山,右边是老嘉山,侧面看去,两山之间形成了一道看起来很窄,却长达几公里的峡谷。行进在峡谷之间的土路上,两侧山上沉睡了一个冬天的树木醒了,她们很冒失地这里开出一树雪白的梨花,那里开出一树粉色的桃花,山脚下有,山顶上也有;山旁边有,山的侧面也有;有黄色,也有红色,哪怕是绿树,也有深绿浅绿等多种不同的颜色,形成了一幅一眼看不到边的巨卷,烟雨朦胧,姹紫嫣红,令人陶醉……
军车也是一闪而过,车上的人更是见惯不怪。我看得不过瘾,事后想约一位家在当地的杭同学一起去零距离接触这里的美景。谁知杭同学说:“我们早就知道,老嘉山的风景,只在春秋。春天桃红柳绿,闹得整个世界都不安分;秋季不仅叶黄枝红,更有各种野果,边看边吃,那才过瘾。我们秋天再去吧。”
就这样吊起了我的胃口,越是去不了,就越想去。直到国庆节后,我和杭同学终于成行。
我们是坐拖拉机前往的。记得当时已经有了初霜,也许是山里的霜本来就比外面的世界来得早,跳下拖拉机,踩上薄霜,脚下一滑,险些摔倒,迎头给我们的感觉是一个字:冷。但紧接着,眼前漫山遍野的红叶就把寒意赶跑了:从老嘉山到中嘉山,整个U型的山谷,到处是黄叶红枝,其间夹杂着高大成行的松树。林间天然就有雾岚,如美女们颈间的丝巾缠在半山腰,让叶黄树绿在雾汽中隐约,可以说是层林尽染,感觉整个视野,甚至心情都被染红了,是那种被侵入、被欺负般,让你无可奈何、无法形容、无法表述的美感。
林中空气湿润,小鸟吓得不敢吭声,一点也不好客,小松鼠却敢好奇地盯着你看。糖梨已经变黑,但入口特甜;杮子红了一树,不过好的不多,大都被鸟儿啄食过半 ,偶找到一个完整的,虽然甜蜜中带点苦涩,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我们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时,忽然两只小松鼠一副被打扰的样子,不安分起来,甚至会捡起小石子来往我们扔。杭同学说:“附近可能有它们的窝。”仔细一找,见树根旁有个枯洞,伸手进去一摸,居然抓出一大把板栗——原来我们坐到了松鼠的粮仓旁……
我们在山上山下走了很远,因为是冲着迷人的秋色去的,老嘉山和中嘉山都爬了,高低远近都看了,中午没有吃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腹中填满了野果,毫无饿意。
我对老婆说,这条彩虹路如果从交通上说,应该说非常好。它劈山造路,拉近了乡村与繁华的距离,确实方便了当地老百姓,对发展经济也有帮助。但我觉得老嘉山里最有价值的是山水,这条路修得越是平且直,直通核心要害,就越是对自然风光的损害。当然,这种事很难两全:“不说别的,单就我说的这些风景,在彩虹路上是看不到的。”
老婆耐不住了:“真有那么美?我们从老路上走一趟吧,看看是不是真像你说的那样。”
下了彩虹路,先是有段“村村通”水泥路,但到了往三关去的叉路口便没了,我们上了那条需要从一个叫“四号”的村庄转一个大圈子的石子路,到了中嘉山的脚下。
U型峡谷还是那样雄伟,近在身边的中嘉山依然还是那么牛气,但也许因为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这个季节,无论老嘉山还是中嘉山上,都既没有桃红柳绿,也没有红叶撩情。毕竟一去40年,我甚至感觉老嘉山和中嘉山都似乎没有当年那么伟岸耸峙了,倒是山上的树木都长大了很多,壮硕成林。
可能因为有了新路,这条沙石路已经无人维护,比原先更难走了。我的奥迪A4本来底盘就比较低,每被硌一下车肚皮,老婆都心疼得咧一下嘴。记忆中,前面的路会越来越难走,其中有一段大约两三公里铺的还是那种石头路,全是西瓜般大小的石头铺起来的,路基是黄泥,雨后被车一压,路面更是凸凹不平,一定更难走。我想了想,也有了退意,对老婆说:“要不,还是改日再来吧,换辆越野车。等孙同学的山庄建好,仲春或者深秋,那时风景美,还有收获。”
老婆点头称是。
我本想写几笔隆冬的老嘉山北之美,但一想,我可能根本就没有那个功力,不可能把老嘉山北那种令人震憾到窒息的美真正表达出来,与其隔靴骚痒,不如留给高人去写,不妨也赶个时髦,口口口口口口“此处省略3000字”,吊吊大家的胃口。给你的建议是:如果真想知道老嘉山之美,就去山北,进入老林、爬到山上。最好是春秋两季,亲身去体会。
彩虹路虽然好走,却忽略了路边的风景;土石路有些艰难,却能看到你平时看不到的景物。
我想,景区的道路似乎还是应该围绕着风景来修建,该让的让,该绕的绕,该保留的要保留,而不是开山取平取直只是把它当成一个通道。因为画在路上的彩虹再美,也没有大自然中的彩虹美。
人生的路可能也是这样,不要那么平坦那么直,哪怕走点弯路,多爬一个坡,多过一条沟,偶尔抛个锚,被石子硌了一下车肚皮,甚至步行一段也没什么了不起。因为有很多风景只有绕点路、慢些走才能看到,那才是值得我们去留连,去欣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