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魂灵的墓地
Yee君说——
墓地意味着魂灵的安息,亲人的缅怀。然而在英国科幻小说之母玛丽·雪莱的心中,墓地象征着与母亲的隔空对话,象征着魂灵在虚空时空的复活来到人间。玛丽·雪莱的母亲在她出生11天后逝世,在长大之后,她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母亲的墓地中渡过的。你可能会觉得她只是一个精神倍受折磨的异类,但在不疯魔不成活的天才们眼中,异类只是一个夸赞的词语。
玛丽·雪莱钟情于墓地,就像海明威钟情于代表力量的大海,就像村上春树凌晨四点半看到海棠花未眠。文学家比普通人的内心往往多出一个平行世界,这与他们从小的成长环境和经历的特殊事件有关。这些深藏于他们记忆深处的场景和环境在那些经典的文学作品中时刻重现,向读者们展示着属于他们的哲学与世界观。
墓地对大多数人意味着死亡,但对于玛丽·雪莱来说,那是她精神力量的源泉,对母亲的所有想象和与自己的交流都在这里完成,向死而生就是对这种复杂精神寄托的最好形容。
1831年,玛丽·雪莱在《弗兰肯斯坦》一书的扉页中这样说道:“作为两位文学名人的女儿,我在小时候就对写作感兴趣,这并不让大家感到惊讶。”她在当时常常被记者问道“像你这种出身高贵的女孩为什么会想到写这些粗鄙的东西呢?”事实上她在小说开始就提到了自己的父母,就已经表明了父母在她的自我意识中是多么的让她敬佩。
然而,玛丽·雪莱的母亲并没有等到她女儿的第一部小说《弗兰肯斯坦》出版的那一天。雪莱的母亲玛丽·渥斯通克拉夫特·戈德温是一位杰出的女权主义者,以维护妇女权利而闻名,不幸的是她在生下玛丽后不久就去世了。然而导致这一悲剧的并不是小玛丽,而是一位叫阿希舒德医生,他在接生时用未消毒的手将胎盘取出,导致了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在产后几天发高烧而死。
玛丽·雪莱唯一的“母亲”其实是块墓碑。
在那之后,正如桑德拉.M.吉尔伯特在文章中所写,玛丽·雪莱“唯一真正的‘母亲’是一块墓碑”。这句话并没有很形象的描绘出当时的场景:玛丽在母亲位于圣潘克拉斯教堂的墓地前花了很长的时间阅读她的作品。玛丽·雪莱的父亲,改革派作家和哲学家威廉·戈德温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第一次带她去了教堂墓地,此后玛丽便一人前往,尤其是在父亲娶了他隔壁的邻居玛丽·简·克莱尔蒙特(Mary觉得她无法忍受这件事)后,她的家庭生活气氛开始变的十分紧张。
吉尔伯特说:“正是因为她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的缘故,她定义、认识自己的主要方式就是通过阅读。“玛丽·雪莱从青年开始就不停地研究她母亲和父亲的作品,可以说她‘阅读’了她的家庭,书籍似乎就是是她的代理父母,书的字里行间就是她的血肉,而玛丽年轻时大部分的阅读时间都是在墓地里渡过的。
当珀西·雪莱突然出现在玛丽的生活中时,墓地对她又有了新的意义。她的父亲戈德温在家中继续保持一个知识分子的身份,他同时也是写激进风格散文的哲学家威廉。但对玛丽影响最大的莫过于珀西,他同时也是她父亲的狂热崇拜者,1812年末的一天晚上,他来参加玛丽的父亲威廉·戈德温的家中宴会,这是他和玛丽的第一次会面。
两人于1814年再次相遇,尽管当时玛丽只有16岁,这位21岁的诗人也与另一位16岁的诗人有着夫妻关系,但他们还是一起在圣潘克拉斯教堂墓地中愉快的散步。玛丽被他的理想主义、无畏精神和他的朋友托马斯·杰斐逊·霍格所形容的“野性的、智慧的、超凡脱俗的”外表所吸引。
阅读即复活。
”戈德温夫妇当时认为玛丽和珀西在墓地“只是重温了他们的改革派理想”,玛丽的传记作者马丁·加勒特这样写道。事实上,他们所做的还不止于此:据马丁·加勒特说,那年6月,他们在教堂墓地承认彼此相爱,不久他们就有了男女之事,这算是一种对双方“传统的肯定”。
吉尔伯特写道:“她母亲坟墓的周围阴森而寂静,甚至有些让人毛骨悚然,那里适合阅读、写作或做爱。”然而,对玛丽·雪莱来说,墓地不仅仅是存放尸体的地方,更是一个获取知识和认识世界的地方:在这里,她通过阅读来增加文学功底,加深与母亲的交流;在这里,她被带入了一种神秘之境。文学知识,家庭伦理和肉欲都集中在了这个地方。
玛丽.雪莱在作品中曾经提及墓地是学习和沉思最好的地方的想法。在书中:作为一名学生,维克多·弗兰肯斯坦总是喜欢去目的完成他对化学和解剖学的研究。墓地是小说主人公维克多·弗兰肯斯坦产生最伟大的顿悟时刻的地点,小说的其余部分也都以此为背景。
“现在,我每天带着关于生物腐烂和其他问题来到墓地,之前我被迫每天呆在地窖和茶室里…在墓地我看到了虫子是如何利用它们神奇的眼睛和大脑进行活动。我停顿了一下,检查和分析因果关系中的所有细节,比如改变生命和死亡的元素,直到从这黑暗中突然爆发出一束光带我走向辉煌和奇妙,然而就是这么简单,虽然我开始对这些发现感到头晕目眩,我很惊讶在科学家进行那么多的科学调查时,只有我才能发现如此惊人的秘密。
当然,这些秘密在于生命本身——就像玛丽在她书的引言中所写的那样,“一个生物的构成就是将每个部位组合起来,并赋予它们生命的温暖”。弗兰肯斯坦的怪物是由尸体碎片拼凑而成的,这一点与玛丽·雪莱有相似之处:在某种意义上,她就像她自己的创造物,没有母亲的她,用书本把自己从精神碎片中组装出来。
《弗兰肯斯坦》这本书是由一系列简单的叙述构成的,但简单的文字中又展开了很多故事。吉尔伯特将小说中的情节与雪莱对性的理解联系在一起,而雪莱对性的理解首先是在墓地进行的:“阅读和收集文献,检查,分析,研究,这些过程对于雪莱来说是一种探索起源,解释身份,理解性的窥探方法。”
正如吉尔伯特所指出的,读者可以从多个角度来理解弗兰肯斯坦就是雪莱在小说中的替身,一般来说这其中也有女性的含义。虽然流行文喜欢盯着维克多疯狂科学家这一角色,但这本书最精彩的部分是来自怪物的独白。”
吉尔伯特和苏珊·古巴尔在《阁楼上的疯女人》一书中写道:“除了那些没有留下历史的男人,还有什么是属于女人的位置?至少没有普鲁塔克生活中的那些情况。”尤其对玛丽·雪莱来说,在经历失去母亲和父亲再婚的痛苦后,她感到自己被排除在父亲的家庭之外,这种出生时没有被母亲爱过的想法——与她的过去的经历联系在一起就会让文字带有一种特别的辛酸。
阅读有时也是一种复活原作者的好方法。玛丽·雪莱能深刻的理解这一点,在一定程度上要归功于她的父亲。威廉·戈德温写过关于坟墓的文章(1809年)主张在“杰出死者”的坟墓上建立纪念碑,并支持保罗·韦斯特洛夫提出的英国“死灵旅游”计划。韦斯特弗在书中写道,对戈德温来说,“旧书是鬼魂寄托的身体”“阅读就是与逝去作家的影子相遇”——他的女儿很可能对这种思想和态度念念不忘。
然而,阅读只是与死者交流的一种方式:戈德温还相信,阅读原著的意义和力量依然存在,他的女儿显然也是那么认为。“死者在这世界上仍然有他们的位置,在那里我们可以拜访他们,如果我们能够拥有一个沉着和安静的灵魂,我们将会知晓他们的存在。”他写道。
玛丽·雪莱在《弗兰肯斯坦》中塑造的另一个感人场景中表达了这种态度。维克多在离开日内瓦到世界各地寻找他的怪物之前,最后去的地方是他的父亲、兄弟和新娘埋葬的墓地。“夜幕降临时,我发现自己走到了墓地的入口处……我走进了墓地,面对着他们的坟墓。”“死者的灵魂似乎在周围飞舞,在悼念者的头顶上投下了一个阴影,人们感觉得到这场景,却看不见任何东西。”她写道。在小说的这个截点,维克多发誓要对他的创造物进行报复。
和其他学者一样,吉尔伯特把弗兰肯斯坦解读为“关于母性的恐怖故事”。虽然威廉·戈德温寻求的与死者的交流的过程没有维克托复仇心切的故事那么戏剧化,但却也十分接近了。韦斯特弗写道,戈德温希望读者通过参观著名人物的墓地,与死者建立更紧密的联系,他自己也“渴望与死者建立一种精神联系。"威廉.戈德温曾经说过:”让这些魂灵沿着我的小路一直走,绕着我的床一直走"。
戈德温试图证明他在文章中写的关于遗体重要性的观点就是为了怀念玛丽·渥斯通克拉夫特时,这句话在当时引起了新的共鸣。尽管戈德温一开始称这位朋友为“伟大而优秀的人”,但他同时描述了对这位朋友的深切同情和支持,他们似乎更适合做伴侣,而不是保持柏拉图式的关系,玛丽·雪莱的兴趣依然是墓地。
然而作为一个出生仅11天就失去母亲和看着自己生下的三个孩子相继去世的女人,玛丽雪莱用了一个特别简单的观点描述生活和死亡,以及生与死都可以从同一个地方产生:那就是母亲的子宫。和其他学者一样,吉尔伯特认为《弗兰肯斯坦》不是一个关于知识分子傲慢的危险的故事,而是关于“母性的恐怖故事”的叙述。
吉尔伯特写道,事实上,从她和珀西·雪莱的私奔到她写《弗兰肯斯坦》的那段时间,玛丽·雪莱“几乎连续的准备生产,哺乳”,而围绕维克多制造怪物的许多隐喻都暗示着玛丽·雪莱当时已经怀孕了。
这个生物诞生于一个“肮脏的造物作坊”(吉尔伯特写道,“肮脏是因为对性淫秽的理解”),在书中针对他孵化室周围的描述性语言很容易给人这种双重暗示:“难以置信的大量劳动”、“因监禁而消瘦”、“生命的工具”等词。对吉尔伯特来说,“书中维克多已经进入布莱克所谓的‘一代人’的领域,标志着他认识到了世界上许多的事情——比如性和死亡之间有着必然的相互依存关系。”
当然,书中这种生物从未被命名过。正如吉尔伯特所指出的,玛丽·雪莱对男权社会中父姓与社会合法性之间的关系的理解非常透彻。她甚至可能已经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即由于她自己的出生名称与自己死去的母亲相同,她自己就是“死者的复活体,一种镀锌的尸体”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玛丽·雪莱认为自己应该是“生命的摇篮”。
作者:Bess Lovejoy
译者:Sara Yang
编辑:杨柿子
基于创作共同协议(BY-NC)在译言发布
原文标题:
Mary Shelley’s Obsession with the Cemete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