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峪——顺阳河往事

赵老峪——顺阳河往事

文/王闻民

进入九月份以来,窗外绵绵的秋雨,把县城的高楼淹没在烟雨中。雨中的打伞人匆匆忙忙的赶路,雨衣也不能抵挡落下的雨水进入衣内;车辆在大街小巷穿行,车轮过后水花四溅,引得路人嘴里嘟嘟囔囔。天只要有点放晴,在屋子里待久了的老人或者闲人,不是到到城北的温泉河观赏顺阳河流下来的洪水,就是在城南石川河国家湿地公园观看滚水坝上的黄色瀑布,洪水咆哮的声音,赶老远都可听得见。富平县城镶嵌在两河中间,南北相距六七公里路,对于观景者来说,这点路程也就是吸一支烟的功夫。故乡长久的落雨,冲开了我久违的闸门,思绪飞回到久远的年代。

温泉河上的富昌大桥

在我小的时候,每每看到、听到桥山后面电闪雷鸣,山前乌云翻滚,就猜到铜川市要发洪水了。洪水经过金华山北麓,与富平县境内的清水峪、频山、玉镜山之水汇合一起后流经赵老峪,然后冲出峪口,漫灌农田。雨过天晴,站在底店公社的任何一个位置,几乎都会看到湾里、安党的田地一片明亮,这是洪水灌溉田地后反射的太阳光线。随后也会听到让人心惊肉跳的消息,赵老峪的洪水冲下来多少农具、家畜,更有甚者,行路人遇上发大洪水,也会被卷入洪峰之中。虽然当时通信设施不怎么发达,但口口相传的速度不亚于今天的手机传播速度,并且带有失真和放大功效。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首先产生了对赵老峪的畏惧之心,担心夏季进入赵老峪,若果碰上倒霉的天气,说不定连性命都要搭上;其二是对赵老峪的崇敬,在人们整天为生计奔忙的日子里,富平县十年九旱,而赵老峪的洪水可以保障灌溉区的农民有饭吃。这种相互矛盾的心理,必将导致在以后的岁月里,会对赵老峪有一个重新的认识和定位。

石川河上的滚水坝

在70年代初期,为了解决底店公社群众缺吃少穿、饮水难的问题,县上决定在赵老峪上游筑坝,以提升水位的高度,然后贴着赵老峪西沿半山腰,凿出一条水渠,引洪水灌溉底店公社贫瘠的土地。当时正值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时期,新修的水渠名称紧跟形势,取名叫“红卫渠”。按照红卫渠的设计线路,灌溉区域有薛镇公社部分大队,然后依次有底店公社的九龙、沟里、康庄、草滩、瓦李四个大队,渠尾落在曹村公社的红河大队与瓦李大队间的野河沟。

在“农业学大寨”的口号声中,四个大队的青状劳动力开始了叫“高山低头,河水让路”的伟大壮举。一年四季,除过夏收秋播的农忙季节,队上的强壮劳动力基本都在赵老峪工地上。筑坝大会战到了最紧张的关键时刻,出现了劳动力严重的不足,我们在美原中学上高中的5名学生,也在七三年的暑假被编入到修渠大军之中。我们大队修筑的是安沟坝,坝体既宽又高,站在沟底往上看都有点头晕目眩。工地实行三班倒,从挖土、运土等一系列工序,全部都是人工完成的。铺垫好尺把厚的土层后,为了夯实基础,靠东方红拖拉机来回碾压,这是工地上唯一的机械化设备。看到这么浩大的工程,我自己心里都有点打鼓,惦记着何年何月才能把洪水引到底店公社的农田?工地上的“铁姑娘”们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其毅力和决心让我心生敬佩。“修渠不完工,绝不回家当新娘”,这种誓言曾经让我怀疑的心灵自愧不如。我们大队住在马家村东边的几孔土窑洞里,空气污浊,勉强可以遮雨,谈不上挡风。数九寒天,滴水成冰,想象不出在那样的恶劣环境下,男男女女们竟然谈笑风生,会有歌声飞出窑外。在休息的间隙他们也没有闲着:男的上山割荆条,编织各式各样的小框子,好多人的手艺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的;女人们打毛衣、做鞋垫等针线活计,她们同男人一样也在搞编织,她们编织的是青春少女的梦想。每当夜晚来临,工地上灯火通明,拖拉机的轰鸣声日日夜夜在山谷回荡,给这千万年来沉睡的山卯沟壑带来了生机。在我的记忆中,红卫渠修成后,给我们村浇灌过几十亩土地,仅仅一次,这条水渠就寿终正寝了。缠绕在明月山下的红卫渠,就像一条白带,慢慢在历史的烟尘中被人们所遗忘。我们的前辈们,为了给未来创造更加美好的生活,在这几十里长的红卫渠上曾经流过汗,流过泪,也付出过生命的代价。我要用笨拙之笔记录下尘封了的历史,他们经历的艰苦岁月、他们曾经的付出。

顺阳河

红卫渠在《富平县志》中没有片言碎语的记载。在论证红卫渠工程上马初期,就颇受争议。赵老峪属于季节性河流,平常水量很小,满足不了老灌区的需要。现在突然要在赵老峪上游截流,分出一杯羹来给底店公社,老灌区的群众能答应吗?他们要纳水地的公粮任务,负担很重。为了抢水,他们相邻村庄间发生过械斗,一方生产队的队长带领村民,坎了另一方快要成熟了的苞谷作为报复,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不过在当时的历史时期,一切站在政治的高度思考问题,往往感性战胜了理性,蛮干取代了科学。在几年时间内,修渠耗费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最后得到的是一条废渠,这应该是预料之中的归宿,教训是深刻的。

1974年,美原中学安排高中毕业班学生,步行几十里崎岖山路,到铜川市李家塔霸王窑展览血泪史的阶级教育。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走完了赵老峪的全程路。看到从煤矿排出的污水进入赵老峪,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在炎热的夏季,一股难闻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这与我在安沟坝参加劳动会战时,住宿窑洞里的味道多么的相近。原来民工们吃的、喝的饮用水,就是取之赵老峪沟底从上游流下来的污水。尽管民间传说水流十里干净,在今天看来,那只能是不懂科学或者阿Q精神或无奈罢了。

据《富平县志》记载:1981年的秋天,连续21天普降连阴雨,总降雨量340毫米,占全年总量的85%。一次暴雨日降50·5毫米,倒塌房屋、窑洞19715间(孔)、墙13162堵;伤33人,死亡9人;大家畜死伤20余头,塌死猪羊635只;冲毁农田200余亩,粮棉减产一半以上,有17万亩晚秋作物基本颗粒无收。我在美原中学任教,在周日下午返回学校途中,宏化大队任家生产队东边桃树园中,架起的临时便桥被洪水冲走了,只剩下了几根木头悬在其中,如果只是从木头上过人,也没有什么太大困难,问题是扛着自行车从便桥上走过,就有点害怕了,便桥下面的水到底有多深心里也没有数。深秋的天黑得很快,桃树园里的光线越发暗淡。原野一片寂静,哗哗的流水声,更是增加了胆怯的氛围。宏化大队到美原公社新修的东西方向的公路是条备战路,十里路上没有村庄,平时过往行人也少,我正在为过桥的事情发愁,薛镇中学教英语的徐光涛老师也从老庙赶了过来去学校,我们相互帮忙,总算安全通过了便桥。时隔半个月,我周日去县上学习,为了不耽误给学生上课,只能星期天天不亮从学校出发,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急行车,才能准时赶到老县城的进修学校。当车骑到美原仁合东西方向的公路上时,眼前白茫茫一片,并伴有汩汩的流水声,搞的我心里直犯嘀咕。原以为天晴多日,顺阳河的洪水应该断流,谁知道低估了赵老峪后续的水量。正在我犯难的时候,有辆汽车开了过来,我紧随其后,凭借车灯,冲过了几百米的水漫路,真是谢天谢地了!这是我几十年来唯独见过的赵老峪发洪水,多年后想起来还是那么的激情,就像刚发生过的一样。

今年国庆回家,开车经过旧县到曹村的公路,看到王寮原赵坡下的庄稼地,成熟的苞谷浸泡在积水中,实在让人心疼。长在苞谷杆上的苞谷逐渐开始发霉,农民却难以进入稀软的田地劳动,大型机械更是无法进地收割。农民半年的心血付之东流,的确很惋惜。十年或者几十年一遇的赵老峪洪水,在薛镇段的顺阳河床上,渠道畅通,洪水沿着修好的渠道乖乖涌流;在河床被“挪作它用”的地方,洪水就像脱缰的野马,南下肆虐,到了流曲川方向来了九十度的大转弯,向西直奔县城的温泉河而去。所到之处,流入田地毁坏庄稼,越过路面阻挡交通。洪水又一次提醒我们:飞机有航线,汽车有公路,水流有渠道,遵照自然规律按部就班,就会事半功倍,就会在自然王国里得到自由,收获实惠。

2021年,是中国北方不同寻常的年份,这个潮湿的夏季和秋季,注定将记入历史。河南一天倾泻了一年的雨水,国人为之惊讶;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洪水肆虐,尘封的楼兰又要重回古人的繁华;干涸25年的永定河全线复活,就像做梦一般;作家孙犁笔下的《白洋淀纪事》中的白洋淀,饱经沧桑,再度碧波荡漾,眼前仿佛出现了昔日的芦苇荡;十年九旱的富平,惜水贵如油,今天也有了“厌雨”之人(1),的确引人深思。气候正在悄无声息地、不随人的意志在发生变化,这是不是南方涝北方旱的年轮翻转?我们只有顺应气候变化的节奏,改变思维定势,就会人定胜天。
富平在陕西省是唯一没有常年河支撑的农业县,雨水短缺,应该涝时蓄水,在农村也搞“海绵”计划;有计划有步骤地治理好季节河床,就是解决洪水泛滥的有力举措。

注释 :(1)厌雨之人是指天下雨太多,而不喜欢下雨,这在富平是少见的现象。今年已经过了种麦期,至今麦子不能下播。

2021年10月14日于富平
作者简介:王闻民,薛镇人,曾任新疆英吉沙县第二中学校长(后更名英吉沙县实验中学),中学高级物理教师,喀什地区物理学会副会长,自治区教育学会会员。主编《中国共产党英吉沙县简史》,获自治区党史编写奖。退休后,有计划地阅读,弥补历史留给我们这代人的知识缺憾;用笨拙之笔,记录沧桑岁月,丰富自己的文化精神生活;笑看日出日落,从容走向暮年,与西阳相约。现为富平县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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