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勇气告诉亲友，送公公去了养老院~”
即使生活给了我一地鸡毛
我也要把它扎成漂亮的鸡毛掸子
这是一个超级接地气的公号
采写 ｜李清浅 讲述｜米家姑娘
01
生病后，公公变“娇气”了
2019年7月的某天晚上，我们突然接到大哥的电话，他说公公摔了一跤，让我们回去一趟。
公公身体一向不错，以前偶尔也有生病的时候，但是大哥体谅我们在外地，极少惊动我们。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让我们十分不安。
挂了电话后，老公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连夜开车回家，因为读小学六年级的儿子第二天还要上学，我只能等周末再回去。
凌晨一点的时候，我收到了老公发来的消息，说公公确诊了脑血栓，好在发现及时，已经安排了手术。
从老公发来的消息中我陆续得知，公公症状轻，好好做康复治疗应当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就在我长出一口气之际，他一天后又发来微信说，公公不肯下床，让他锻炼就喊疼。他还说公公生病后性格变得有点儿“娇气”。
“娇气”？我觉得用这个词形容公公十分违和，他干了一辈子农活，风里来雨里去，我印象中他一直是个能干但脾气有点倔的老头儿。
周末我带着孩子回去看望公公，才发现老公说的“娇气”并非虚言，公公成天大呼小叫，这里疼那里不舒服，此外还有点作，比方，婆婆做好饭端到他跟前，热了他说要烫死他，凉了又瞪眼……再比方，医生嘱咐不能总在床上躺着，让他试着下床锻炼，才挪了一两步，他就哀嚎，好像我们在欺负他。
我们都劝他，疼也要坚持锻炼，否则这辈子可能就瘫在床上了。
他当时说话还不利落，但明显能看出来，他觉得我们是嫌弃他，不想照顾他。
此外让我们哭笑不得的是，他还要全家人都围着他转，大哥在镇上开了个小餐馆，公公一生病，餐馆主要靠大嫂照看，餐饮业非常累人，大嫂有点撑不住，我老公见状提出，这几天他可以多在医院照料，大哥先忙餐馆的事儿。
公公坚决不同意，哭哭啼啼地说大哥不管他。我老公偶尔需要打开电脑工作一会儿，他也不愿意，嫌不关心他。总之，公公仿佛苏大强上线，不但软硬不吃，还经常耍赖。以至于我们都怀疑，公公是不是痴呆了？
02
老家和公司两地奔波，老公不堪重负
公公出院后，老公原本想回公司几天，处理一下积压的工作。
结果公公依然不肯下床，上厕所都需要人抬着，他只好在老家又多呆了十天。他一提出要回来上班，公公就发脾气，他说话依然不利落，“不孝”两个字却说得异常清晰。
老公是寒门学子，他的求学路是公公打工、种地撑起来的。公公这样一说，他心里非常难受。但是公司一堆活儿等着，再不回恐怕要失业了。
他回来没一周，大哥就打电话来说公公不但不配合康复治疗，还每天问老二呢？他们快扛不住了。
老公只好又请假回老家，就这样，他在老家和公司两边跑，陆陆续续请了两个多月的假。有时连夜开车回来，在公司上两天班，再开车回老家。公公生病，加上工作压力大，那段时间他足足瘦了一圈。
公公脾气不好，我们都能尽量容忍，他不肯下床走路这件事，却让我们十分为难，医生说半年内是最佳康复期，我们担心错过了他会一辈子瘫痪在床……
因为家人狠不下心来让公公锻炼，老公于是萌生了送公公去养老院，让专业人士帮他康复的想法。
可是当他提出送公公去养老院进行康复训练时，婆婆却马上红了眼睛，大哥也强烈反对。
老公耐心地跟他们解释，只是让他去康复，过一段时间能走路了就接他出来。
大哥却说：明白的人知道咱们是送他去做康复了，不明白的还以为咱们不管老人，我可不想背骂名，我还要在村里做人呢。
在我看来，公公拒绝康复训练有点像闹着不肯上幼儿园的小孩儿，家长心一软，孩子反而更难适应，但真要狠心坚持一段时间，可能很快就适应了。其实公公症状不严重，只要好好康复，生活自理应当是不成问题的。
大哥不同意，我们也没办法，我们甚至做好公公会瘫痪的准备，不但买了医院那种带滚轮能摇起来的床，还给公公配了轮椅。
最终让大哥妥协的是大嫂。
03
我们将公公送去了养老院
公公没白天没黑夜地作，大哥时不时被叫走，大嫂一个人照看餐馆实在扛不住，于是说，不送咱爸去养老院，餐馆就关张吧。
说实话，我们虽然生活在城市里，送老人去养老院，甚至老人主动要求去养老院这种事并不鲜见，但事情真落到自己身上，内心其实还是很挣扎的。
某天深夜，老公突然红着眼睛和我说：以前我无法理解有人会送父母去养老院，现在我也成了这样的人。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他其实有多自责，甚至厌恶自己。我安慰他，你们哥俩都不上班，哪来的钱供娃上学，怎么给父母养老看病呢？但是我也深知，这样的安慰在他强烈的自责面前很无力。
虽然我的身份是儿媳，但也很难脸不红心不跳地告诉亲友：我们把公公送去了养老院。
令人惊喜的是，公公去了养老院开始配合训练了，养老院时不时会发来公公的小视频，我们惊讶地看到公公在护理人员的指导下，慢慢地扶着栏杆走路了，可是只要家人去探望，他就又不肯配合了，还哭闹着要回家。
因此，医院干脆建议我们半个月去看望一次。
在养老院生活了三个月左右，公公终于可以自如地走路了，说话也越来越清晰了。和养老院协商后，我们便将他接回家了。
回家后他脾气时好时坏，偶尔也会作，但因为能走路，婆婆一个人就可以照顾他了。大哥和我们都轻松了不少。
公公有时会莫名其妙想起陈年旧事，他早年丧母，父亲又给他找了个继母，他儿时曾吃过很多苦。说到这些他就呜呜地哭，看上去非常可怜，可是我们却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
后来才知道公公那时其实已经是阿尔玆海默症初期，现在他已经到了中期，经常会觉得我们要害他，但我们都不会跟他计较，反而尽量哄着他，因为知道他是病人。
某次下班路上，我看到几个人围着一个七十来岁的老人，老人不知道怎么回家了。一位热心的大哥说，估计是阿尔玆海默症，他已经报警了。
大家都夸大哥人好，大哥却突然哽咽着说，我妈就是阿尔玆海默症走丢的……
那一刻我想到了公公，突然想去给他买一件羊毛衫，明知道他因为生病不怎么出门了，可还是想让他穿得体体面面。
因为我发现人老了真的很可怜，生活不能自理后更是毫无尊严可言，所以我还是觉得当初送他去养老院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但是啊，即使送去了养老院，也要好好尽孝，因为我们都有老的一天。
采访手记
对于很多上有老下有小，夹缝中生存的中年人来说，父母一旦患病或因衰老需要长期照料，如何安置老人就成了一个两难的选择。请假自己照顾，工作或可不保；请护工或保姆，要看运气；送养老院，又需要过心理这一关。
我们应当打破送老人去养老院就是“不孝”的偏颇印象，养老院可以提供更专业的服务，为很多不方便照顾老人的人解决后顾之忧。
将老人送进养老院更不是放弃监管，说到底，我们只是换个方式给老父母养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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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简介李清浅，自媒体人，生过两个娃，出过三本书。力争把生活中的一地鸡毛扎成漂亮的鸡毛掸子。微博@清浅李，个人公号：李清浅（ID:wliqingq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