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有梦】/周海峰
小城有梦 中篇小说
周海峰
秋蕙讲得痛楚深切，令解文无比惆怅。人是在逆境中寻求生存的，能走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出于对女友绘画特长的关爱，他问：“文化馆用艺术人才，你没有寻人去那里，好有一份固定收入。”
“哪想不去呢，和你一样，没有关系。”
“噢，不谈这个了，经济社会，没钱寸步难行。你的画有一定功底，但没有发挥经济效益。是不是你的画偏离了现实生活，消费者不认可。前些天我去乾陵，发现仿唐壁画卖得不错，一幅20多元，价格虽然低廉，游客大都喜欢买幅作个纪念。你为什么不画壁画呢？”
“壁画拓着底稿画，不是艺术，是机械的重复。”
“我想，为了生活，必须面对现实，就象你办舞厅，我蹬三轮车一样。”
“不，作为艺术，取向是有质的差别，要么做好，要么不做。拓壁画，以及造假书画名人作品，那不是我的艺术追求。”
“说得好。搞艺术必须具有高尚品格，追求最高境界。做为老同学，我要用我的笔为你鼓呼，文章嘛，题目就叫《画魂灵者》——有感秋蕙人物绘画。”
文章是解文利用晚上休息时间写的，不过一千多字，但画以神动，文以情动。解文将秋蕙对绘画的刻苦、灵气全都融入爱的笔端。文章寄给市报做编辑的老师吴为，不到10天，市报副刊发出，文章署名肖河，是解文的笔名。
《画魂灵者》在小城引起不小的震动，人们纷纷传说小城出了一名女画家。首先祝贺秋蕙的是舞厅学员，再是几位业余美术爱好者，还有文化局长熊舞墨。
熊舞墨搞了10多年书法，从没有人给他写过评介文章，更谈不上发表了。他找到秋蕙，半是赞赏半是嫉妒的说：“秋蕙，不错嘛，和记者挂上钩了。”
“没有呀，大局长。”
“呵呵，给你写文章的肖河是谁？”
“我的一个同学。”
“同学，在哪里工作？”
“先不说工作，你看文章写得怎样？”
“文章老辣，写出了你对艺术的追求和精神境界，很是感人。”
“那我代表我同学谢谢夸奖。”
“你同学在市报社工作吗，能否引见一下。”
“引见可以，只是我同学不在市报社工作。”
“那在哪里？”
“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玩空门了，咱们周围哪有叫肖河的？”
“真人不见面，见面不真人。我领来你就知道了。”
下午五点整，解文来到梦幻舞厅。香子比解文早到一步，她在吧台要了两瓶饮料，自己一瓶，送给解文一瓶。
秋蕙看见解文说：“咱们去一趟文化局，见见熊局长。”
“见熊局长做什么？”
“他在市报上见到你的文章，要结识你。”
“不去行么？”
“他管着舞厅，得顺着他。”
秋蕙拨通熊舞墨手机，知他人在家中，于是同解文前往。
熊舞墨家在城内北新村，住户一律庭院式，熊舞墨居中，门前停有一辆小轿车。近前，只见熊舞墨家红色大理石门墙，绿色大门，一对石狮，门楣上镶有琉璃烧制的《雕虫斋》三字。门环旁贴有巴掌大一块纸片，上面写着两行小字：
门关不见门开见，请君斟酌莫讨嫌。
熊舞墨自命清高，以小城文化人自足，业余练习书法，怕人打扰，就在门上贴了告示。
秋蕙望着告示笑了笑，打了电话，大门上的小门打开了，开门者是熊舞墨的女人。
解文同秋蕙进了院子，迎面是琉璃烧制的迎客松，后面是圆形花圃，花圃中间是一株龙爪槐，龙爪槐下是一地彩色蝴蝶，细看，才知是蝴蝶花。转过花圃，就上了客厅。客厅不大，正面挂着一幅行草书法，内容为当代作家程海诗句：
学书难似觅天门 点划横竖藏鬼神
徽纸千尺直写破 方见笔底卧麒麟
客厅正中摆着水磨烤柒嵌金小圆桌，桌上是考究的紫砂茶具，周围是一圈驼色真皮沙发。沙发上一正一偏坐有两人。正面的身材低矮，面皮浮肿，双目惺忪；侧面的头顶毛稀，胡茬发青。两人喝茶吸烟，吞云吐雾，快乐似仙。
进屋后，秋蕙对正面吸烟者问声：“熊局长好。”
解文也符合着问了一声。
熊局长招呼客人入座。秋蕙介绍了解文，说是她同学，西苑大学毕业，笔名肖河。
熊舞墨听说肖河，随起身伸出双手，风趣地说：“我以为肖河是谁呢，炒面捏的——熟人。不就是梦幻舞厅的解文么。《画魂灵者》是你写的吗？”
“为人不见面，见面去一半。熊局长有怀疑吗？”坐在一侧的稀毛打趣。
“不，我是说我们小城人杰地灵，出了一位年轻秀才。”
“秀才不敢当，拙作请多指教。”解文说。
“雀儿踏在谷穗上——谦虚了。”稀毛又说。
熊舞墨笑着，向解文和秋蕙介绍了语言幽默的稀毛，说他是小城回收公司的金魁经理，人称金大款。他与傅萍女厂长一起，赞助了《五、一》舞蹈大赛。
解文听说金大款，立即联想到香子，不由向他多看了一眼。金魁自得地点了点头。
客套完毕，秋蕙接着阿谀：“熊局长书法真好。”
熊舞墨见说书法，眼里立即放出亮光，他看定秋蕙：“你说我的书法好？”
“是。”
“好在哪里？”
秋蕙说：“理论谈不上，只是觉得顺眼。”
“是吗？”熊舞墨看了看秋蕙，“你对舞蹈是内行，对书法缺少研究吧，让这位秀才说说看。”熊舞墨把目光转向解文。
解文出于礼貌，笑着说：“我对书法也缺少研究，只是觉得熊局长运笔老到，字体风流。”
熊舞墨听后呵呵笑着：“雕虫小技，胡乱涂鸦，值得夸奖？”
金魁笑着：“龙眼识珠，凤眼识宝，牛眼只能识麦草。平时你说你的字写得好，周围的人说不出个张道李胡子，只能听你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今天遇到识家了，看你乐的，像吃了喜奶子。”
熊舞墨说：“秋蕙这位同学有水平，就象你金大款说的是龙眼，识得珍珠。在咱小城里，高山流水，知音几人？有人说我写的字他认不得。我说，我是给能认得的人写的。欣赏书法和看戏一样，看不懂，往后站，自有高人在前边。”
秋蕙见熊舞墨眉飞色舞，笑问：“熊局长，请教一下，怎样才能成为书法家？”
“天才加勤奋。”熊舞墨一脸自豪。
“啥叫天才？”金魁插话。
“天才就是比一般人聪明。”
“不见得吧！”金魁吐出一串烟圈，“聪明人可以在别的行业成为专家，但是绝对不会成为书法家。”
“此话怎讲？”熊舞墨一脸狐疑。
金魁说：“聪明人上学读书时，老师布置的生字一遍两遍就写会了。笨人十遍八遍还写不会，就受到老师体罚，笨人写啊写的，直到手上磨了茧才写会了。后来，聪明人成了科学家，笨人写字手腕上了功，自然成为书法家。”
“哈哈哈！”众人大笑着。
“真真奇谈怪论。看来，你金大款能成为大款，自然比舞墨弄笔者聪明了。”熊舞墨反唇相讥。
金魁说：“这只是笑话，大局长较真了。你是书法高手，我撕长耳朵，想听听成为书法家的奥秘。”
熊舞墨说：“书法和你搞商业一样，是有行业奥秘的，你想听，咱就免费公开了。书法分为篆、隶、楷、行、草诸体，自古书法成就最高、达到炉火纯青者自然首推王羲之的《兰亭序》，前人以‘龙跳天门，虎卧凤阁’形容其字雄强俊秀，誉为天下第一行书。除此，颜、柳、欧、赵书体俊美，大气磅礴，厚重雄奇，被历来誉为中国四大楷书名家。与此，张旭、怀素草书放纵，飞腾跌宕，笔势连绵回旋，字型变化玄妙，被誉为书坛魁首。另外，宋代赵佶创立‘瘦金体’，当代毛泽东创立‘毛字体’，舒同形成了‘舒同体’，于右任形成了‘于字体’------古今名家荟萃，历代杰出不穷。对于书法的追求，我的见解为，有法乃无法，无法乃有法，师法自然。我的追求为，今中有古形体美，行中有草韵味美，形神兼备。”熊舞墨说着，走到他书写的书法前，讲书法的布局谋篇，字形变化，倚侧错落，浓淡干湿。直说的嘴角泛沫，意犹未尽。
金魁说：“熊局长，你说得头头是道，连我这门外汉都被迷住了，你干脆办个书法培训班，我首先报名当你的学员。”
“还真让你说着了。办书法培训班既得到了经济效益，又促进了精神文明建设，何乐而不为呢！”
解文静听熊舞墨一番高谈阔论，知他对书法有一定的理论基础，只是他的书法和理论还有一定距离，雷同笔画显而易见，字形结构变化不大。按照“神、妙、能、逸”四品界定，熊舞墨的书法只能算四品之外的俗品。在熊舞墨问他对自己的书法看法时，他不好扫他的兴，违心地恭维他的书法为神妙之作。
熊舞墨听后说：“有眼识得金香玉，今天我算遇到知音了。哦，肖河，小河，说明你很谦虚。大名解文，解文者，解字说文，很妙。你欣赏我的书法，我一定为你书写一幅，内容嘛，‘高山流水’最好。”
“谢谢！”解文说。
秋蕙有意噘起嘴角：“熊局长贵人多忘事，舞厅开业时就答应给我写字，至今连字腿儿也没见到。”
熊舞墨呵呵笑着：“是答应过，只怕你逢场作戏，依附风雅。”
“熊局长见笑了，我是真心求字的。”
“真心？行，报上登你的《贵妃出浴》画的不错，请拿来交换。”
“那是我的创作，留作资料的。”
“看看，舍不得了。”
“你搞艺术的都是铁公鸡一毛不拔。”金魁戏谑。
“行有行规，物有物价。”熊舞墨说，“是艺术就有价值。京剧名家盖叫天跟斗翻得好，你见他就叫他给你翻个跟斗，他能给你翻么？再说，人见你金大款，叫你给个100老人头，你能给么？”
“这么说，你的字值钱了，多少钱一张？”金魁问。
熊舞墨取出一张小报：“这上面有价格。”
三人凑近看了，熊舞墨书法每平方润格费250元。
金魁呵呵笑着：“我以为你是什么名人，原来是个二百五。”
说笑间已到晚上七点，解文答应给熊舞墨写篇书法评论文章，就要告辞。
“慢。”熊舞墨打了个手势，“叫你写文章，你还没采访我呢。”
“您刚才与大家漫谈中已将自己对书法的痴爱和见解谈了，只是您的字我看得较少。”
“是吗？采访见缝插针，聪明。”
“您的书法好，拿出来叫大家都瞧瞧。”秋蕙笑说。
“行。”熊舞墨拉开抽屉，取出一幅四尺条幅，上有《室雅兰香》四字。“这幅书法请秀才先看，看毕送秋老板吧。”
“送我做什么？”
“跟你学舞，做拜师礼了。”
“太感谢了。”秋蕙接过字。
解文与金魁近前欣赏。
金魁嬉笑：“字不离体。眼下生活水平提高了，这字也和熊局长一样肥胖了。”
秋蕙征询解文的看法，解文嘴上没说，心里却想，金大款虽是外行，但他歪打正着，一针见血。熊舞墨的字有肉无骨，缺少灵气，只能是语言符号，算不上书法。书法是书写艺术，书写艺术是用形式、结构表示技巧的完美和形象的生动。书法的形体美和内涵美则显示作者的文化底蕴和书写功力。以熊舞墨目前的水平，要写篇象样文章，实在困难。
“怎么样？秀才说说。”熊舞墨望着解文。
“大手笔，有功力。”
“能具体点吗。”
“我会在文章里说到的。”
“行，拴个包袱不解开好，这才是真秀才写文章的手法。”
“好了，书法是精神食粮，叫人写文章该享受物质食粮。”金魁说。
“叫秀才说去哪里，怡心园大酒店行吗？”
“不麻烦了。”解文说。
“为什么？”熊舞墨问。
“我不会喝酒。”解文说。
“李白斗酒诗百篇，怀素酒醉书千行。搞艺术的不喝酒能出作品？”熊舞墨反诘。
“心诚则灵。”金魁插科打诨：“熊局长铁公鸡今天要出血了，我也好混个油嘴。”
“只要熊局长关照梦幻舞厅，请客就免了。”解文说。
“那文章？”
“回去就写。”
“好！”熊舞墨竖起拇指。
“嘿，煮熟的鸭子又飞了。”金魁调侃。
夜，神秘朦胧。解文铺开稿纸，准备为熊舞墨写书法评介文章，手机响了，是香子打来的。
“解教练，你在哪里？”
“在家。”
“做啥。”
“为人写文章。”
“为谁？”
“暂时保密。”
“你那地方太狭小，写不出好文章，我在怡心园大酒店为你开个房间，好好写。”
“别麻烦了。”
“不，我再买点夜宵食品，为你加餐。你等等，我叫个出租车过来接你去。”
解文再次拒绝，对方已无应声。写文章搞什么红袖添香？解文的心情焦躁起来，她的痴情把他的灵感一下冲得无影无踪，一时不知怎么办好。
无奈间，手机又响起来。他按下接收件，是傅萍打来的。那晚与傅萍跳舞后，解文经过打听，知傅萍在小城工业区开办了一个占地百亩的纺织厂，拥有上亿元资产。她爱人前几年在国外安了家，她成了独身企业主。
“喂，解文吗，你来怡心园大酒店，我在六楼102房间等你。”
一句温情的邀请，像一颗五色石投进解文的心湖，溅起色彩绚丽的浪花。他立即回应：“好，我马上过来。”
说罢，他心里忽然一阵紧跳。香子先于傅萍打来电话，请他去怡心园大酒店，傅萍又邀他去同一个地方，好事一并而来，该怎么办？焦急间，他觉得自己应分清主次轻重。傅萍是企业主，在小城属于上层人物。香子无所事事，悠哉游哉，只算得上小小的富婆。交结香子，没有多大出息。交往傅萍，则是他的渴求期盼。他只觉杳杳之中，自己将依附女企业主，改变生存环境，得到自己应有的幸福。想到这里，他想打电话再次拒绝香子，但他知道，这个痴情的女人是树上的藤，缠上来是甩不掉的。于是他关掉手机，整理了一下服饰，赶在香子到来前坐出租车匆匆而去。
怡心园102房间，灯光依旧柔和，室内依旧温馨。傅萍身着淡红色睡衣，披着刚刚沐浴过的长发，一个人娴静地靠在沙发上，入神地听着轻音乐。
解文敲门进去：“傅厂长有什么指示？”
“咱们之约，你忘了。”
“跳舞？”
“对。”傅萍将一块纸巾递给解文，“擦擦汗，去洗手间冲冲澡。”
解文接过纸巾，心想，傅萍是嫌他身上有汗味。他揩了下额头就去洗手间。
“外衣脱下来，放在门旁衣柜里。”傅萍叮嘱。
解文极不自然地脱去衣裤，换上拖鞋，进了洗手间。他拧开喷头，先淋了10多分钟，再将洗发露、洗浴膏分别涂在头上、身上，用浴巾从头到脚洗着，搓着。约摸又是10分钟，泡沫冲净了，他揩干身上的水珠，想欣赏自己的裸体，只是水汽蒸腾，浴缸对面的大镜子被水汽罩得像毛玻璃，全身看起来模模糊糊。他索性从浴架上抽下一条干毛巾，使劲揩了一遍镜子。镜面莹莹的亮堂了，他的整体立刻映现出来。他发现他的头呈国字形，眉毛似两只卧蚕，眼睛像明亮的星星，直鼻方口，唇上有细黄的髭须，胸脯微微突起，胳膊腿粗细匀称，虽然算不上丰满健壮，但也帅气健康。他自我欣赏着，目光慢慢地移向自己胯裆，那里有男人引以自豪的平时遮掩着的阳物，那阳物自有脾性，该硬时不硬，该软时不软。当他与香子肌肤相贴之时，它却萎缩不挺，使他十分晦气。此时，它竟悄然勃起，难以按下。它是在追寻什么呢？同室坐着一位唤他相会者，那是大他１０多岁的女强人，她要他付出什么呢，只仅仅是跳舞么？
解文思想间，洗手间的门轻轻的敲了几下：“小解，好了吗？”
“好了。”解文立即穿上裤衩，裹着一条浴巾走了出来。
解文穿衣服时，傅萍说：“别急，冲完澡要补充水分，喝杯咖啡。”
“傅厂长，我还没穿衣服呢！”
“这里没有厂长，只有男人和女人。你没有我大，叫我萍姐好了。”
解文心头一热：“傅厂长，噢，萍姐。”
“少记性。来，咱姐弟跳一曲。”
“那我去穿衣服。”
“浴巾算是道具，挺潇洒的。”
傅萍揿了下身边的按扭，白炽灯转换成淡蓝色，幽幽闪亮。傅萍拉了下解文的手，二人款款地舞起来。解文舞着舞着，身上的浴巾脱落了，傅萍身上的睡衣也滑到地上，她向解文怀中倒来。解文只觉眼前一亮，女性洁白的胴体一下进入眼球。他周身一热，忽地抱起对方：“萍姐，你------”
“放我到床上。”
解文把傅萍抱到床上。傅萍像只白兔子一样卧着，她一伸胳膊，两手将解文揽在怀中。两人先在床上，再到地上，直到夜半，解文才昏昏地爬起了身。
“傅厂长，我走了。”
“又没记心了，叫姐。桌上有张招干表，是我今天从人事局为你要的，填好后交给我，我还要找县长签字。”
“萍姐，感谢你了。”
“别甜言蜜语，姐要的是行动。”
解文乘电梯下来，见大厅坐着一位女人，哦，是香子。解文想起她请他来酒店的事，知道辜负她了。她竟那么痴情地跟踪着他，守侯着他。
“香子，你------”
“我不骗你，你也别耍我。我问你，你在怡心园哪个房间，搞啥秘密？”
“哦，房间没记清，也没秘密。是找熟人办个紧要事。”
“啥紧要事？”
“这------”
“你手中拿的啥？”香子一把抢去解文手中的表格，“呵，招干表。解教练，祝贺你哪！”她把手中提的一个食品袋塞给解文。
解文看见袋子上印着《道口烧鸡》。
解文回到住地，反复看了几遍招干表。表格一式三份，除了填写姓名、年龄、住址、毕业学校、个人简历，接收单位一栏使他陷入沉思。他曾经拉运过县委部门一位干事，知道小城有四大班子，县委、政府、人大、政协。年青人喜欢去县委、政府办公室及宣传部、组织部、人事局工作，这些部门与县级领导近距离接触，面上荣光，仕途顺利，年轻人一般干个五到六年，大都会提个副科。去这些部门，就得让部门领导认可。此外，小城还有财政局、教育局、民政局、土地局、交通局、城建局、水利局、地税局、文化局------总总林林，60多个单位。解文对这些单位的领导陌若路人。仔细想来，他只与文化局长熊舞墨有过接触，对方要他写篇书法评论，他还没有动笔。眼下，事情紧急，接收单位只有填写文化局了。文化局下属文化馆、图书馆、新华书店、剧院、电影院。文化馆在下属单位中最好，全额事业拨款，环境优裕，工资按月发放，是文化人的最佳就业单位。想到这里，他工工整整填好表，第二天交给傅萍。
傅萍看过表格说：“小解，你的字写得真好，和你本人一样帅气。”
解文说：“萍姐夸奖了。”
“我没夸张，文化局熊局长炫耀他的字写得好，我看比你的字逊色多了。”说到这里，她蹙起眉头，“你填写的接收单位是文化局，熊局长是主要负责人，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那------”
“他叫我为他写篇书法评论文章。”
“写篇文章行吗？”
“不知道。”
“熊局长吃拿卡要是出名的。”傅萍稍顿，“好了，到时候卡住再说。”
“那拜托萍姐了。”
“放心吧。”傅萍伸手在解文脸蛋上摸了一下。
辞别傅萍，解文开始为熊舞墨写文章。他回忆熊舞墨讲他小时侯怎样徒步二百里去西安碑林看名家石碑，又因家贫揭取人家坟头上的麻纸练书法。参加工作后，写过的废报纸就摞了一人高，这一切都说明熊舞墨痴迷书法。但他的书法平庸，缺乏个性，要写篇象样的文章必须拔高。拔高不就是造假吗？回想自己这些天来浑浑噩噩，在雾幔中摸索，在泥淖中爬行，毕业时的庄严誓言已经销匿。他梳理着自己的思绪，制定着人生紧要处应该迈开的脚步。当他下笔时，本性的纯真使他夸张的笔调收敛了。文章千古事，他不愿人们看了他夸大的文章落下骂名。他写了《痴心翰墨写春秋》——熊舞墨书法之道。搭车去市报社，交给笔名吴为的老师。他还为吴老师送了一篮土鸡蛋，那是他母亲在农村养的老母鸡下的。他回家要鸡蛋时，母亲告诉他，麦子黄了，要他回家收麦。
解文帮母亲刚刚收完麦子，秋蕙、香子分别打来电话，说是人事局发文，将解文分到文化局了。市报登了熊舞墨爱好书法的文章，满城都在传说哩！
一身疲劳的解文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梳洗毕立即进城。他先去文化局，问收到有关他的发文没有。工作人员说收到了，什么时候上班，要等局长安排。他问熊局长在么，工作人员说熊局长刚从市上开会回来，在家休息。
解文走出文化局，思想去熊舞墨家。去他家得买东西，经过夏收，他已囊空如洗，怎么办呢？熊局长是文化人，文化圈子里有“秀才人情纸半张”的说法，自己为他写的文章就是礼，他大概会领情吧！
犹豫间，香子忽然出现在他面前。香子手里提着一个纸袋，见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解教练，你回来也不开手机，找得我好苦。”
经香子一说，解文才发现自己因为焦急，忘记开机。
“有事吗？”他问她。
“听说你上班去，见到局长么？”
“没有。手下人说他在家里，我想去他家。”
“见局长能空手去？给，拿上这个。”
解文尴尬地笑了笑，接过袋子，见里面有两条芙蓉王香烟，一瓶五粮液酒。他心头一热，对香子说：“谢谢！”
“客气啥，快走，办事要紧。”
解文深情地望了香子一眼，快步向熊舞墨家走去。
熊舞墨正在客厅看电视，见解文进来，指指身边沙发：“秀才请坐。”
解文将礼品放在一边说：“熊局长，我为你写的书法评介文章在市报发表了，您看到了么？”
“看了。”
“您觉得怎样？”
“感觉吗，只是觉得你对我的书法认识还不够深，只谈书法之道，缺少作品欣赏，评介只浮于表面，没有提升到一定高度。比起‘画魂灵者’就逊色了。”
见熊舞墨对文章有看法，解文面上赧红，随解释说：“熊局长书法成果显著，我在写文章时没有把笔墨留于成果表面，而是挖掘您取得成果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最大的荣耀和幸福。”
“是吗？你说的天花乱坠，是我肤浅无知了。”
“不、不、不，熊局长说得有道理，文章还得往深的挖。”
“能认识到这一点就好。年青人，要谦虚好学，不骄不躁才有进步。”
“是，我记住了。”
“好的，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见熊舞墨发出逐客令，解文说：“熊局长，我------”
“还有什么事？”
“人事局发文，把我分到您局了。”
“是吗，我还不知道。”
“文已到局里，叫我什么时候上班？”
“这个嘛，我得问问人事局，没打招呼就随便发文。文化局下属的图书馆、文化馆塞了不少吃闲饭的，这个县长娃他姨，那个书记娃他妗子，还有小姑、小妹，这些后门货胸无点墨，快把文化单位办成文盲单位了。”
熊舞墨牢骚满腹，解文走也不成，停也不成，极不自然地站在门口。他想，上次陪秋蕙来，局长不是要写一幅“高山流水”相送吗，怎么有事相求又成陌路人了？
熊舞墨发泄着站起身，不小心撞在解文提来的礼品上，他看了一眼说：“你提的什么东西，拿回去吧！”
解文说：“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熊舞墨向外摆了摆手。
解文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
解文失意地走在街上，一时不知该去哪里。彷徨间，傅萍打来电话，叫他去怡心园。听到傅萍的声音，解文晦暝的心里一下注满阳光，他搭乘一辆出租车赶了过去。
102室，傅萍依然身着睡衣，一面喝着咖啡，一面翻着报纸。
“萍姐。”解文半是激动半是委屈地叫了一声。
傅萍轻轻地“嗯”了声，指指洗手间。
解文会意，乖觉地脱掉外衣，进洗手间冲洗起来。当他揩干身子，披着浴巾来到客厅，傅萍没邀他跳舞，她递给他一杯咖啡，指着面前的报纸说：“你给熊局长写文章了。”
“嗯，感觉怎样？”
“还不错。见过熊局长了？”
“见过了。”
“叫你什么时候上班？”
“没定时间。”
“他看过你写的文章吗？”
“看了。”
“他怎么说的？”
“说挖掘不深，没有把他的书法艺术提高到一定高度。”
“唔，原来这样，这就是熊局长没向你表明上班时间的症结。写文章，我是外行，但能看出个眉目。我当年在师范学院上学时，对书法略知一二。从熊舞墨自身水平来看，初中毕业，书法还没入流。你的文章写得实事求是，没有夸大，没有贬低，将其对书法的好爱之情跃然纸上，内容和标题和谐统一。从文章整体看，结构严谨，色调鲜明，虽然不是上乘之作，却也无懈可击。但是，你描写的对象不同，你是有求于描写对象的小人物，就必须仰视他，拔高他，平视或俯视就犯了文人自命清高的幼稚病，吃力不讨好，只会事倍功半。”
“萍姐说得太好了，不愧是领导千人的大厂长。”
“你不要给我戴二尺五，该给戴的你没有戴，实在惋惜。”
“萍姐，我阅历浅，经验少，望你指教。”
“小老弟，亡羊补牢，未为迟也。你尽快为熊局长另写篇文章，副标题中的‘之道’改为‘欣赏’，使他精神得到愉悦；再为他送一份实惠礼品，使他得到物质享受。”
傅萍一针见血的谈吐，戳到解文痛处，解文心想，熊舞墨也就“之道”和“欣赏”极为不满，看来自己真的犯了文人的幼稚病了。
“文章我再写，礼送什么呢？”
“你说呢。”
“现金。”
“错。”
“高档烟酒。”
“大错特错。烟酒眩眼庸俗，早被唾弃。”
听说烟酒庸俗，解文心头一悸，他不正是为熊舞墨送了香子拿来的烟酒么。看来，人和人确实有个档次之分。比较起来，香子平庸，傅萍则是超人了。
傅萍继续说教：“送礼早已改变了方式，送购物卡或名人字画。名人字画称为软黄金，一般价值万元、几万元、几十万元。字画的价值是根据办事的大小而定，这在圈子里有一定标码。除此，就是性贿赂了。”傅萍说到这里似觉不雅，她喝了口咖啡感叹着，“《红楼梦》第五回陈可卿房间挂有这样一副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你才走进社会，介入生活，慢慢会看清世事本质，懂得生活真谛。”她说着拉开身边手提包，取出一张购物卡，“这是民生商场的，上面有一万元，你找机会送给熊局长吧。另外，县长为你签发的编制卡和人事局下发的文件都是以不同数字的购物卡和名人字画拿到的。”
“萍姐，谢谢你。”解文一下扑到傅萍怀里。
解文在文化馆上班已是一月后的事了。他给熊舞墨写的《丹青写风流》——熊舞墨书法欣赏的文章在市报发表了，他拿着傅萍送的购物卡和文章及时送去。秋蕙又从中帮忙，邀熊舞墨来梦幻跳舞，那是特设的单间，由秋蕙独自陪同。舞后时间不长，梦幻舞厅挂上由文化局颁发的文明单位的牌子。解文脱下了黄马褂，成了文化馆一名创作干部。那天是１0月１日长假前夕，解文激情跃跃，去文化馆报到。他又吟起孟郊《登科后》那首诗，记得香子为他买电动三轮车那天，他曾经吟过这首诗，而今天吟咏，对自己来说，却有更加深远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他打开笔记本，记下这个特殊的有纪念意义的日子。
香子闻知解文上班，特地在怡心园摆了桌酒席，邀请舞厅相好的姐妹为解文祝贺。
秋蕙没来，说是病了，在家休息。
解文心里悒悒的。他吃过喜庆酒，买了瓶蜂王浆去看秋蕙。
秋蕙在床上躺着，身体十分虚弱。
“秋蕙，你怎么啦？”
“头有点晕。”
“看过医生了？”
“看过了。”
“现在好些吗？我扶你到室外走走。”
“不，我心里困乏，让我好好躺躺。”秋蕙微合着眼睛，稍顿睁开，气力微弱地说，“解文，你成文化馆干部了，祝贺你。”
“感谢你扶持帮忙。”
“感谢的应是梦幻，梦幻使你走向了新生活。”
“是的，梦幻是我走向新生活的驿站，我在这里体验到生活的内涵，得到丰富的写作素材。我不会忘记梦幻的。”
“好了，你上班去吧，我要休息。”
“我会经常来看你的。”解文依依不舍地走了。
忽然，手机里显示一则短信：解文弟，我已回来，有时间请来一聚。
作者简介；周海峰，男，陕西乾县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文学创作研究会理事，西部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陕西作协文学院班固书院副院长，乾县原文联主席，作协主席。
1979年在《延河》发表小说处女作，尔后相继在《延河》、《青年作家》、《巨人》、《青海湖》、《人民文学》、《延安文学》、《鹿鸣》、《新大陆》、《西安晚报》、《深圳晚报》、《新消息报》。《书法报》等多家文学期刊、报纸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及书画评论文章200多万字。出版有小说集《乐土》，长篇小说《菩提树》。2002——2003年度市文联授予“德艺双馨”奖。其业绩载于《二十一世纪人才库》、《世界华人文学艺术界名人录》等10多部典籍。长篇小说《菩提树》被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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