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说它忘记了
作者:赵雁明
高中的时候,家里还很穷,穷能思变,也能自卑。自卑的不是衣衫破旧,而是啥都没有见过,啥都得自己去做。就像一只不知道东南西北的小鹿儿,只能竖着耳朵听,瞪大眼睛看,月下的山路,哪里是捷径?哪里没有屏障?
有人天生就是太阳,比如班里那些穿着皮鞋来上学的,他们知道咣当咣当响的是空气锤,他们知道生活武老师的爱人死于wenge,知道入冬以后,脸上需要擦点雪花膏。而我,只能是依靠他们发光的月亮,追着撵着,依然是鞍马跳不过,吊环不敢摸。
入冬以后,闾山周边的夜色,来得越来越早,第八节课下课,星星已经挂在天空了,食堂里的白炽灯,雪亮雪亮的,依然是白菜汤,窝窝头,“太阳”依旧皱眉头,“月亮”也把眉头皱,还不如家里热乎乎的高粱米粥。此时的灯下,爸妈也该吃饭了,自然也就越想家。
从挂在墙上的碗兜里,拿出自己的碗筷儿,一个人俩窝头,一个人多半碗白菜汤,太阳和月亮,包括班里的那些真月亮,都发愁汤里漂浮的那层油,太阳们说,食堂炒菜不放油,菜煮熟之后,拿勺子泼一勺浮油,那油不泛油花儿,紧紧粘在碗边上,涮碗的时候,弄一手黏糊糊的,那是食堂通用的“损招”。
吃完饭,大多数同学直接回教室,也有的同学回宿舍一趟,嚼几口炒面,洗把脸,或者给三五天没擦的皮鞋,打打油,有的甚至拿出小镜子,挤挤新出的青春痘,一边挤一边说,今天的数学课,哪道题还没有做明白。此刻食堂里飘出来的肉香,依然那样浓,那是教师食堂飘来的,“太阳”们每每闻到,总是联想起清炒肉片来,他们能分辨出来,胡萝卜炒肉与白菜片炒肉片的味儿大不同。
学生食堂很难有肉的,但大家也都不馋肉,但受不了那飘出来的肉香味儿,那时也怪鼻子太好使,于是,就有“太阳”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花生饼干,拿出来一点,分与回宿舍的那几个同学,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吧,这种的分享,整个高中时段,也没有超过三五次,因为我们上高中的时候,除了炒面,都没有其它零食吃。
食堂晚上开饭的时候,茶炉房的水也开了,那时的高中同学,也没有喝开水的习惯,茶炉里的开水,是给老师准备的,大家可以去那里冲炒面,灌热水袋,但不允许洗脸洗脚,我们的洗脸水,都是值日生接来的凉水,一个人半脸盆,洗完脸可以擦擦脚,而我和殿彪老哥的洗脸盆,又偏偏比其它同学的脸盆小一号。
一二十分钟时间,很快过去的,这时高中那个东西宽南北短的操场上,已经完全被夜幕所笼罩,熙熙攘攘的吃饭队伍,早已经都散了,三三两两的同学,都匆匆往教学楼里走。那时的学生,知道星期几,却都不知道初一和十五,夜幕下,食堂的员工,陆陆续续回家,想家的孩子,喃喃两句,今晚还是没有月亮呀?,月亮说它忘记了。
晚自习是做作业最好的时候,思路清,做的快,写完作业的同学,又开始做习题集,有几个同学感冒了,咳得很厉害,似乎在发烧,无精打采的,没有止痛片,没有扑热息痛,有人用罐头瓶,装了点开水,一边去捂手,一边趁着热喝,教室里的暖气,暖乎乎的,但那些咳的同学,依然感觉手很凉,唾液都难咽,分明喉咙也肿了,不停地往地上吐痰,然后拿鞋底子去蹭一下,同桌劝他回去睡觉,他说啥也不肯,学习的事,分分秒秒不敢耽误的,抬头都没有精神头儿,也是咬牙坚持着。
天气越来越冷,教室里咳嗽的人越来越多,几位女同学,咳得让人心疼,有人领她去了校医室,量体温,听心跳,然后一人给了几片扑热息痛片,秦校医挺讲究,肥皂洗手,然后告诉发烧了,叮嘱多喝点热水。闻听免费给药,有病的没病的,下课都往医务室跑,摸摸头,若发烧,也给两片药,还开方儿,哪班的,叫啥名,比去医院还认真。然而那有数的扑热息痛片,没几天就没有了,但此时,嘴裂嘴起泡的越来越多,有同学臆测,那是早饭吃的咸茄子太多,可以拿牙膏抹。
暖乎乎的教室里,灯光明亮,几位新咳嗽的,反倒更厉害了,有同学悄悄拿出来一瓶甘草片,说是止咳的特效,让她分给其它几个同学吃,有同学问是谁给的,月亮说她忘记了!那时的高中男女同学之间,是不说话的。虽然小学下课就在一起疯,初中之后就开始远离了,不是不关注,而是越来越不说话了,你也不理我,我也不理你,走到对面了,顶多浅笑一小下,这就足够了,若不是自习时止不住的咳嗽,哪敢悄悄把甘草片送给她?彼此太熟了,人家脸儿越来越美,学习越来越刻苦,可咱的脸上青春痘儿太多,考试成绩也经常靠后,哪里还敢想别的?那不是太不懂事吗?
题越做越快,咳嗽、咳儿咔的,啥都不影响写作业,哪怕此时来了卖豆腐的吆喝,哪怕此时来了放鞭炮的,都不影响学习的。月芽儿已经升起了,“三星儿”也高高挂天上,教室里的温习功课的氛围,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凝重。有同学把昨天的作业本子发下来,顺便夸一句,你的作业写的好,老师都夸了。她都走到后面了,同桌才敢问问他,刚才发作业,她跟你说啥了?他掩饰住心里的美滋滋,假装刚才没注意,没听清楚呀,比蚊子声还小,他说没有听清月亮说的话。
晚上十点钟,走廊上的铃声响起了,那是催促大家下自习,任凭铃声响不停,大家依然没有放下正在写的作业,值日的同学,已经操起扫把了,还是没有人回应,依然像抢着秋收那样,唰唰拿笔写,值日组长赶紧喊,休息吧,明天再写,然后开始把自己的椅子,放到桌子上。一个个极不情愿的同学,才陆陆续续从自己的桌位站起来。
打开窗户,冰冷的空气马上就涌进来了,洗拖布,扫地尘,趁着大家都在忙,他的同桌拎着扫把站走到课代表旁边,刚才发作业的时候,你跟他说啥了,她一愣,没有说啥呀。月亮说她忘记了,他也彻底死心了,脸上的青春痘,太不给自己争气了,好好学,昨天的那些个羡慕,咋就太不禁消磨,都是青春惹的祸。
锁好教室,出了楼门,月牙如钩,不是所有的光亮都来自太阳,月光星光下,他暗暗下决心,不能怕累,不能怕苦,啥是重点高中的精神?不能服输!多年以后他在想,其实所有的事都能成过去,唯有念念不忘当年的月光,若是人生都有那时的努力,星光月光照样也是夜里的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