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执迷的信徒,你是我的坟墓:阿朱
北宋哲宗元祐六年(公元1091年)岁次辛未,暮春时节,杏子林里,阿朱第一次见到乔峰,乔峰把从西夏人手里救出她和阿碧的事情看作不值一提,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啊,说话大声大气,做事精明坚决,武功惊世骇俗又大开大阖,跟他熟悉的慕容公子完全不一样,他这是男儿的豪气,全不似自家公子的温文典雅。眼睁睁看他排解纷难,眼睁睁看他断事果决,眼睁睁看他忠奸莫辨,眼睁睁看着他掷棒而去,倘不是要随着王姑娘,阿朱便恨不得要跟着这男人踏遍江山。
阿朱心里是有主见的,她想做的事情,就想着法儿想做成。她精通易容术,简单的装扮,从80岁的老妪到正当青春的少年,于她,只不过是费点功夫,增减些物事。
那晚阿朱要去替公子偷那本惊世的武功《易筋经》,那个可是少林寺的至宝,阿朱扮的是小和尚虚清,少林掌门玄慈的“大金刚掌”不偏不倚地打在她身上,这一掌,原该要了阿朱的性命,偏偏又遇到那个已经不是丐帮帮主的乔峰,睁开眼,见是乔峰,阿朱叫了一声“乔帮主”,就昏死过去。也许阿朱心里当有这样的念头:既然在他怀里,便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寻常医铺,怎医得起如此重创,奔波求医,不过是枉费精神。阿朱命在旦夕,所赖以存活的,也不过是乔峰输入自己体内的真气。
乔帮主原来也有小时候,乔帮主原来也受人欺负过,乔帮主原来小时候也这样悲苦……不会讲故事的乔峰讲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阿朱也仿佛知道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来处。
阿朱安慰他道:“乔大爷,他们说你是契丹人,我看定是污蔑造谣。别说你慷慨仁义,四海闻名,单是你对我如此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环,也这般尽心看顾,契丹人残毒如虎狼一般,跟你是天上地下,如何能比?”
阿朱此时的软语,当是这个男人最恰当的心灵药石。从前不相认,从兹两相知。
聚贤庄开打之前,这男人竟然还不知道阿朱的姓名,聚贤庄开打之中,为了回护阿朱,这男人竟愿舍却自己的性命,倘这男人不值得爱,还有什么人值得?"一个小姑娘,能得到大英雄大豪杰这样旷世罕有的照顾,那比一个贫家少女忽然被一位王子带进了宫殿还要震撼心弦。”怎能不爱,怎会不爱,爱,便不愿等待,可雁门关外,阿朱苦等五日五夜,等来了他心头念兹在兹的意中人。
……她向乔峰凝视片刻,突然之间,纵身扑入他怀中,哭道:“乔大爷,我……我在这里已等了你五日五夜,我只怕你不会来。你……你果然来了,谢谢老天爷保佑,你终于安好无恙,没受到损伤。那……真是好,真是好!”
你安好,好得过我安好。
阿朱抛掉了所有女儿的羞赧,投出了全部的真心。此时的乔峰,怕还能离得开阿朱,阿朱却是绝离不开乔峰了,她嘴上说的是,“这样吧,我算是给你掳掠来的奴仆,你高兴时向我笑笑,不开心时便打我骂我,好不好呢?”,怎不叫人心疼?她心头想的是:“便是到天涯海角,我也跟你同行!”,唯出自心头想,且拿出身体行,这当是最彻底的爱的宣言吧。
接下来是陪着已变成萧峰的男人万里寻仇,其间事变丛生,纠缠遭际,那害了萧峰一生的人终于查出,”大恶人“是大理国镇南王段正淳。
偏偏阿朱得知了自己身世,那个“大恶人”却是自己的父亲。阿朱既担心萧峰会杀死父亲段正淳,更怕萧峰难敌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于这样毫无办法境地的小姑娘,傻傻地选择了自己去用生命化解这两代的冤仇。但她又是多么的不愿!于是她劝萧峰。
阿朱道:“不是分开一会儿,我觉得会很久很久。大哥,我离开了你,你会孤零零的,我也是孤零零的。最好你立刻带我到雁门关外,咱们便这么牧牛放羊去。段正淳的怨仇,再过一年来报不成么?让我先陪你一年。”
并不是要你不报仇,只想让我先陪你一年。
仇恨是毒药,乔峰在阿朱的爱里找到温暖,找到平和,他甚至自己对自己说:心道:得妻如此,复有何憾?可恨的是他心中的平静温暖,难道就不能使他就算面对着大仇人,出手也不能稍轻一点么?有爱在胸的人,不是温和得多吗?
但萧峰没有,他左手一圈,右掌呼的一声击了出去。他是受过阿朱的劝的,以后与人对掌,决不要容情,因此,这一掌,虽非出尽全力,却也神完气足,刚猛之极。他那里知道,对面挨他这刚猛一掌的人,是那个与他有白头之约的女子。那个爱他的小阿朱在大雷雨之下,青石挢之上,闪电雷声之中,死在她最爱的男人掌下。
阿朱的左手一动,想阻止他不要自击,但提不起手臂,说道:“大哥,你答允我,永远永远,不可损伤自己。”
至死,阿朱都是念着他爱的男人的,只要那个男人好,她便死也快乐,她中掌时飘然跌落桥下时的惨笑,那死后在闪电的映照之下,脸上的深情关切之意,仍留在她的眉梢眼角。
北宋哲宗元祐六年秋末冬初,晚上近三更时分,小镜湖方竹林不远处,河南信阳城西北十七里之青石板大桥上,小阿朱俏丽的身影永不再见。相逢不过半岁,情深已托生死,塞上牛羊空许约,雁门关外风啸哀。
呜呼,愿天下有情人,同声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