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文坛]梅贤玉的散文《品苇》

品苇  

也许当读者诸君看到我此劣作之题目时,会讥讽我是个土鳖,简直是无病呻吟。是啊,卑贱的芦苇有啥值得我们去品的呢?但我以为,虽然她们是与生俱来的苦命,苟活在江河、湖畔和湿地沼泽或乡村的沟渠及田头地角自生自灭,岁岁枯荣,循环往复、生死轮回,从容淡定地笑看日月星辰,把她们玉树临风般的飒爽身姿、青萃欲滴的容颜、抗酷热傲风雪的蓬勃生命力展示在苍茫的大地上,演绎出无数部悲喜交织的人间活剧。遗憾的是,她们无与伦比的生命活力,不仅并未赢得人们的青睐珍惜,而且还常常遭到人类的蹂躏与践踏。自古以来,乡下人对她们熟视无睹,城里人大多数更是视她们为平庸卑微的草芥,古今中外的作家、诗人、画家都把赞赏的笔墨集中在“兰梅竹菊”等名贵花木上,极少有文人大家去正面描写她们、赞赏她们。
我之所以冒昧地欲为芦苇“树碑立传”,是因为我与芦苇家族拥有挥之不去的渊源。她们不但曾经改善过我全家老小和乡邻们贫困的生活,甚至还救过我童年的小命,如果没有她们的恩泽,我肯定苟活不到六十三岁的今天!生命对每一个人而言,仅有一次,那可是万两黄金都换不回的。一九五八年冬,我出生在鄂东南水乡的一个农民之家,从十来岁开始,就和同村的小伙伴们到村前铺满鹅卵石的河滩上捞鱼摸虾,偶尔小丰一次,就拿回家煮鱼虾汤喝,补充身体所需的营养,乐得像孩子们过年一样。我至今还记得故乡河里的小鱼小虾一般都躲藏在河水中的岩石缝里或生长在河边的芦苇丛中,要想捉到鱼虾,我们只能潜入二米左右深的河水中,用手去探去摸,抓到鱼虾后就浮出水面,将活蹦乱跳的鱼虾塞进系在腰间的竹渔篓里。运气好的时候,可以一次收获七八上十斤鲜鱼活虾,那可是饥肠辘辘的全家老幼的一顿美味佳肴啊!
听我的父辈讲,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1959一一1961年),村民们饥饿难熬,连树皮、野草根都啃光了,不少村民患了“浮肿病”,饿死人的现象也时有发生。或许是我们命不该绝吧,幸亏一对从省城农学院落难到我们村里劳动改造的“右派夫妻”成为了全村五、六百囗人的大救星。面对饥饿的折磨和死神的威胁,他们夫妻俩斗胆对村支书建言说:“我们这里的河边和湖里不是有很多芦苇吗?其实芦苇全身都是宝贝,用芦苇嫩叶和芦苇根煮水喝,能清热、排毒、消炎,把洗干净的芦苇根磨碎后,做成芦苇根面糊,还能充饥保命,虽说有点涩嘴难咽,但总比饥饿要强得吧?”村支书尽管对他们有怀疑,因为他们毕竟是在“地、富、反、坏、右”等“五类分子”之列,是无产阶级专政的主要对象啊!但在万般无奈下,村支书在支部会上,命令这对右派夫妻写出书面保证书,确保芦苇根面糊不能吃死人,如果吃出人命来,是要他们填命的。迫于政治压力,他们不仅写了保证书、摁了食指模,而且还率先带头示范。见他们吃了几顿芦苇根面糊没有生命危险后,村支部才组织全村男女劳力到河边和湖滩上挖芦苇根充饥度灾荒。当时我才三岁左右,危难中肯定喝过芦苇根面糊,由于当时年龄太小,至今没有什么印象了,只是母亲在给我们“忆苦思甜”时,常常提起这些往事,告诫我们不能忘了芦苇的救命之恩,不可去砍挖芦苇,假如去损毁芦苇,那是要遭报应的!
一九六八年,我那正值壮年的父亲不幸离开人世,到七十年代初期,家里因生活无着落,已到中年的母亲带着我们兄弟三人改嫁到阳新县的综合农场十里湖三大队,与一个胡姓单身农民成了家,至此我才结束了长达五年的放牛娃历史,得以重新复学。当时的十里湖,路边、沟渠边、湖塘边,到处都是芦苇丛,芦苇荡里的鱼虾成群结队。节假日,我经常去湖泊中或水渠里捞鱼摸虾、重操旧业。鱼虾摸得多的时候,母亲就将优质鱼类拿到县城里卖,换点买油盐针线的小钱,下等鱼虾就腌制晒干,除逢年过节自己吃一点外,大部分用于招待到家里做客的亲戚朋友。每当偶尔吃上鱼虾时,母亲就情不由衷的念叨起芦苇来,她说没想到十里湖的芦苇比我们老家的芦苇多了千倍都不止。特别是芦苇荡里藏的的鱼虾又那么多,真是聚宝盆啊。我说你去过富河下游的网湖吗?那里的芦苇真正是无边无际,鱼虾多得不得了。母亲说,我参加过网湖围垦大会战,搞农业学大寨围湖造田,只可惜那么多好芦苇丛全都被砍光,都快挖绝迹了。在埋头吃饭的继父嘟囔道:“你这是妇人之见!围湖造田是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是多打粮食解决吃饭问题要紧,还是芦苇重要?芦苇能当饭吃吗?”母亲便反唇相讥说:“我只是说说而已,你干么搞阶级斗争、上纲上线?你算老几啊,有狗胆你去场部检举揭发老娘去吧?”被我母亲劈头盖脸的一顿剋,戗得继父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后来阳新富河流域的芦苇,真的遭到了灭顶之灾,濒临绝迹。去冬今春,我应阳新网湖花鸟世界的张斌老板诚邀前去采访写生时,亲眼目睹了曾遭万劫不复的网湖芦苇,伴随着生态保护红线的划定,逐年恢复了生机,芦苇荡里飞鸟翔鱼,一派生机盎然,数以万计的近百种南北候鸟云集于此繁衍生息,构成波澜壮阔的天然画面,给人以回归大自然之感。近日我在湖北阳新沁心园生态农业有限公司采访该公司创始人明海水先生时,尽管他的主业是种植名贵红枫和楠竹深度系列开发,但当我在他们园区里发现沟渠边有少量芦苇生机蓬勃时,我不由自主地对他说:“明总啊,我觉得你不但具有强烈的红枫情怀,具有军人气质、还拥有芦苇坚韧不拔的精神。你不是在筹建影视拍摄基地吗?你除了已栽种一百多万棵红枫外,还可利用沟渠边和河岸的湿地适当种植发展芦苇可否啊?如果你今后投拍乡村振兴题材的影视剧,芦苇画面就不用去找外景了!”海水老总立马回答我道:“梅兄真有想象力,很有见地。没想到我俩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梅贤玉,湖北阳新人,1958年出生,本科文化程度,湖北省作协会员,曾在《人民日报》《湖北日报》《青年文学》等报刊发表作品60余万字,在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作品集两部。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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