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碎忆【卷九】
编者按:记得曾经受过的伤,流过的泪,可是身边那个让你流过泪的人却一点点消失在你的眼前,黯然的青春啊,让那些在其中挣扎的人全部都长大了......
1
那天,她或许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醒过来。
但她确乎醒来了,在那张干净而坚硬的病床上。他就坐在床边,她在渐渐清晰的视线里看到了他满是泪痕的脸上那藏不住的愤怒和心痛。
“为什么这么做?”任南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
任筱洛苍白的脸依然没有表情,她转过脸去,不再去看他故作冷酷的眼。
“只有我死了,所有的人才能解脱吧。”她平淡地说。
“胡说八道什么?是不是我平时对你太好了,所以你才敢给我闹出这么大的事?”
“正因为你对我好,所以才要这么做。”
窗外黄昏的金光洒下,像是夕阳金色的泪,打湿了窗前白色的窗帘,晚风摇晃着凝固的时间,听着对街教堂的钟声悠扬,催促着小城进入梦乡。
又会是一个无尽的夜,躲在被子下面哭泣的夜。
每一个背叛生命选择死亡的人,一旦活下来,就会成为命运的囚犯。
噩梦!噩梦!噩梦!
她总是在深夜里惊醒,额头上刹那间冒出的汗珠在月光下晶莹透亮,像是从她的发间滑落的珍珠。
然后,她坐起来,把头埋在双膝里无声地啜泣。
已经记不起是第几次哭,因为在每个安寂的夜里,泪水都会不自觉地涌出来,然后被月亮拾起,拿来装饰了星罗棋布的天空。
每一颗星都是一滴眼泪,在黑夜里闪耀着透明的记忆。
曾经是怎样笑的?
忘记了。
大概像阳光一样。
只是,黑夜里没有阳光,只有悲伤。
“如果今天我死了,你会不会守在我的尸体旁哭泣?”
“别乱想了,睡吧。”
“晚安。”
2
关了灯。
然后被黑夜劫持。
“现在,我即将沉眠,如果我在睡梦中死去,请主带走我的灵魂。”
3
上午的医院住院部总是人满为患。任南从电梯里走出来,一脸严肃地穿过拥挤的走廊,径直朝ICU病房的指示牌下走去。
ICU病房门口,两个穿着制服的交警坐在等候椅上沉默不语,旁边站着一位医生。任南沉了一口气,走到医生面前。
“医生,我是任筱洛的哥哥,她现在怎么样了?”他的声音低沉,神色平静。
医生提了提眼镜,看了他一眼,翻着病历表回答:“现在伤者由于猛烈的撞击导致了严重的脑震荡,并且身体上存在多处骨折,胸廓有皮下气肿,她的肺部有严重创伤,胃部有破裂,内脏均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我们已经为她实施了手术,现在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
她还没有脱离危险。
隔着玻璃,他看见躺在病床上陷入昏迷的她,任筱洛戴着氧气罩,身上插着各种胶管。他仿佛听到了她那关在氧气罩里的沉重的呼吸声,那声音就像是她在恐惧中逃亡的喘息。
“喂。任南,你怎么还没来上班?快来!今天市长来局里视察,你忘了吗?”同事打电话给他。
“我今天来不了了。”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没事吧?”
“任筱洛出了事。”
“任筱洛?谁啊?没听你说过。”
“我妹妹。”
她是我妹妹。
可是她没有听到。
就像他从来没有听到她的那句“我爱你”。
医院里总是会很冷,无论你加多少衣服,都无济于事。这里只有冬天。枕头、床单、被褥、窗帘都是纯白的颜色,就像永远也不会融化的冰雪,用了不知多少年的时间酝酿了刺骨的寒冷。
他裹了裹衣服,低着头瘫坐在椅子上,忽然,两滴温暖的水珠啪啪落在他的手背上。
原来是泪。
呵,好久没有为她流过泪了,原来还是会为她心痛呢。
一直以为,早在那些年就已经不会为她流泪了。
只怪她想要在耳朵的软骨上穿三个耳洞。
只怪她想要买十厘米高的高跟鞋。
只怪她想要在后腰和左臂刺青。
只怪她想要香烟和啤酒。
只怪她想要一个早熟、阴暗而堕落的梦。
慢慢地,她一点一点地做到了。
但也慢慢地,一点一点失去他。
他,就像是被曾经那个温存的记忆抛弃。
那记忆里的黄昏过去了那么久,约定的破晓却还没有来……那个小男孩望着愈发混沌的天空,眼睛里的光也渐渐黯淡。
就像是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在梦里,地球忘记了转动,而我,忘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