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般万般皆放下，金庸与酒放不下 / 开普饭

孔较瘦

中国非著名心内科医生

貌粗鲁，性恭谦

本文是孔较瘦发布的第164篇原创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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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读中学时，金庸与三联书店的合约及情谊均在，我们有幸读到了国内首次授权出版的金庸全集。后来出版合同到期，金庸再次签约花城出版社，出版了一套花里胡哨的修订版。

对于我等金庸迷而言，常将不能收藏一套“三联版”引为憾事。要知道，平装本金庸全集在1994年定价已高达688元，超过了很多城镇居民2个月的工资收入，是我6个学期的学费总和，这哪里是一个农村中学生所能消费得起的。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往往越是怀念。工作以后在孔夫子旧书网，终以高于原定价近乎10倍的价格，买了一套二手书。手头宽裕了，又陆陆续续买了香港明河版、台湾远景版，宝文堂版、世纪新修版。

中学时最喜欢三三两两的同学凑在操场，一起聊天吹牛。烤串啤酒都没有，全部吹金庸小说的牛逼。当时我好有一比：天下的牛逼共有十担，读金庸的共吹九担，天下人吹剩下的一担。

而今一起读书的早已散落天涯，大家一起吹奖金基金公积金的牛逼，很少有人一起讨论读书了。今天最为可怕的一个事情就是，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作家，丢下亿万读者，驾鹤西游。

▲ 三联书店版金庸全集

二

近期有好事者在后台留言拷问我：《天龙八部》珍珑棋局中，虚竹所下的是黑子还是白子？三联版《天龙八部》五册封面的国画分别出自何人之手？能问出这两个问题的都是行家里手，我再也不担心空虚寂寞冷了。

▲ 三联版《天龙八部》封面

这在外人看来，两个问题都是费力不讨好，毫无用处的。但作为爱好者，往往能发现其中饶有趣味的事情。2001年以前所有版本中，虚竹所下的都是黑子。金庸也是围棋爱好者，曾拜师聂卫平学习对弈，也曾和梁羽生在报纸上连载围棋轶事。

在世纪新修版中，他考虑围棋的黑白子有高下尊卑之别，所以改让虚竹下白子。这些都是细致入微，甚至吹毛求疵的修改。若非跳出文本外，想必很难看得出来。

三

三联版小说之所以被大家欢迎，与其古色古香的封面和金庸亲笔题写的书名不无关系，36册小说封面全部选取的是中国著名国画。

《天龙八部》共计五册，其中一、二册选用明代周臣的《春山游骑图》，该图春山叠翠，小桥流水，主仆一行三人正在过桥，近景山溪岸边，春花几树，山溪湍流有声；此等游骑行旅的景致恰好与段誉少年游的主题吻合。

▲ 春山游骑图

第三册主要描述乔峰纵横江湖、追寻自己身世真相的人生羁旅；封面选用明代朱端的《烟江远眺图》。该图左半边近景作高远景色，山峰巍峨高耸，气势雄奇。隔山坡地翠树葱葱，松柏苍劲，山势和树姿均具雄伟之姿。右边远景是舟帆和水乡，精致开阔，幽美而疏秀，既展示了江湖的秀丽多姿，又暗示了乔峰江湖之旅的起伏跌宕。

▲ 烟江远眺图

第四册为虚竹先生远走西域，在昆仑山奇遇的故事。封面是明代刘珏的《夏云欲雨图》，图中层峦叠嶂，行人脚步匆匆，与虚竹先生惊心动魄，追风逐电的人格蜕变形成鲜明对照。

▲ 夏云欲雨图

第五册中所有江湖人物汇聚少林，藏经阁无名扫地僧冷眼旁观，为所有迷途之人指点了迷津，也点出了他们各自的人生结局。其封面《洞天问道图》是明代戴进所作，此图描绘轩辕黄帝至崆峒山向广成子问道的故事。道之所出，世间一切恩恩怨怨都将付与流水。这与《天龙八部》最终的主题“王霸雄图、血海深仇、尽归尘土”表里如一。

▲ 洞天问道图

四

回答完这位朋友的提问，我又想起了另外一个尚不知名便已相忘于江湖的朋友。前年去上海参加东方心脏病学年会，在回成都的航班上自己抱着一本《红楼梦中的建筑与园林》，看的津津有味。航班上同行的还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叔级人物，他见我所看的书名有趣，便打听作者和出版社。

当得知是百花文艺出版社后，他眉毛一挑，说：85年他们出版过金庸的《书剑恩仇录》。85年我还没有出生，金庸确实曾授权百花文艺出版社发行过一部小说，在新版小说序言中，作者还曾交代那次的版税全部用来赞助围棋活动了。

我试探着问：您也读金庸？他再次微微一笑：略懂。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我在旅途中极少与人攀谈，那次遭遇高手后，竟是一路畅谈。老前辈对于金庸小说各大版本异同，“喜心翻倒”等文史掌故，姜云行、王司马与李志清所绘插画优劣如数家珍。

最后我向他推荐了新垣平所著的《剑桥简明金庸武侠史》，这本书与王怜花的《江湖外史》堪称双壁。

▲ 《射雕英雄传》在大陆“武林”杂志连载

▲ 百花文艺出版社首版《书剑恩仇录》

《红楼梦中的建筑与园林》是东海大学建筑系教授关华山的硕士论文，他在熟读《红楼梦》的基础上，向我们还原了宁荣二府建筑布景、家宅生活基调及空间分析。潇湘馆、滴翠亭、紫菱洲、稻香村、暖香坞、秋爽斋、榆荫堂、红香圃、蘅芜院、藕香榭、芦雪庵、凸碧山庄、凹晶馆、栊翠庵这些穿插在文字中的大观园建筑，在关华山的笔下鲜活了起来。

《红楼梦》《金庸全集》都是虚构的，里面这些庭庭院院与江湖人物更是不复存在；以此消遣作乐错错有余，但像关华山、新垣平二人一样进行煞有介事的评说，也许旁人看来可笑且迂腐。

但孔较瘦认为，这些解构之书虽非高人的消遣之作，但要完全读懂并非易事，它们绝对称得上是爱好者智慧的结晶，是跳出了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随意书写。他们是在用自己的生活阅历在书写，他们写的并非金庸，而是另一种文学和历史。

我们读过的所有书，都将藏进自己的气质。像关华山、新垣平、陈晓星、王怜花这些大学问家，能以极大精力为此“无益”之事，若非负有真性情的风流雅士，则不屑为之，不敢为之，不能为之。

有些人爱好足球、有些人爱好股票、有些人爱好女人，有些人爱好烟酒；爱好是不分高低贵贱的，一切能令人感到充实快乐的爱好，都应该提倡。喜欢金庸和喜欢红楼梦一样，在与朋友讨论中，常常令我会心一笑。相忘于江湖的朋友，当你读到本文时，若能会心一笑，吾愿足矣。

世界上真正令人快乐，也总是令人快乐的事，能有多少呢？对于很多人而言，耗尽数十年精力从事的工作，无非是个吃饭的营生。能令人会心一笑的，都是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