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巾的故事(有看头)

〓 第 1391 期  〓

文|陈晓宇  编辑|王成海

解放前,凡婚丧嫁娶、岁时节日无不蒙有浓厚的迷信色彩,那时人们相信生辰八字,认为富贵贫贱都是命中注定的,常有通过算卦占卜等预测吉凶的迷信活动。一遇灾异,常求助于阴阳二则,或自行焚香祷告。解放后,随着人们文化水平的提高,迷信活动大为减少,农村偶有发现,也多为老年人。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经常听村中老人讲起过去的年月,而神奇诡异的故事是我们这些孩子最愿意听的。我记忆最为深刻的就是下面这个故事,虽然神乎其神,但村中老人都说这是我们村真实发生的一件事。

张巧云终究还是病了,病得很严重,冀三套了一辆骡车,拉着她去县城看病了,没过三天就回来了,仍旧是那辆骡车,只不过这次张巧云是躺在一个破红柜中被拉回来的,这个可怜的人最终还是没挺过来。

张巧云是冀三的第三个老婆,人们都清楚地记得她初嫁入白音厂汉村时的情景,当年她红衣红裤,坐在骡车上和每个过往的人打着招呼,头上扎一条醒目的白头巾,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她当时完全沉浸在为人妻的喜悦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围观人群中的摇头与叹息声。

张巧云成为冀三的第三个老婆,这是有原因的。

冀三第一个老婆娘家是附近明水沟村的,嫁到冀家不到一个月,她就撞见了冀三与村里王寡妇的丑事,一时想不开,跳进了村南一口浇地井里,等人们七手八脚将她捞上来时,已经没气了。第二个老婆是铁匠铺村的,她从小在叔叔家长大,叔婶为了几个彩礼钱将她嫁给了冀三,她不仅要忍受冀三长期的毒打,还要忍受其没日没夜的在外面鬼混。一天夜里,她找了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了,留下了一个不到三岁的男孩。

附近的人们是绝对不会把女儿嫁给冀三了,他家就托山西的亲戚给介绍了一个姑娘,这个姑娘就是张巧云。

张巧云是个勤劳的姑娘,每天扎着雪白的头巾忙碌着,人们经常看到她一整天都在地里忙活,抽空还要赶回去照顾冀三第二个老婆留下的孩子,“老虎老虎戴帽帽,娃娃娃娃睡觉觉……”人们也经常听到她唱儿歌给那个可怜的孩子听。庄户人家的日子,还要怎样呢?对于眼前的一切,她已经很满足了。由于她爱笑,为人亲切,村中人都叫她“扎着白头巾的新媳妇儿”,她的到来给村里带来了久违的欢乐。当张巧云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时,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她噩梦的开始。

婚后的冀三,依然不改以前的坏毛病,他与王寡妇的丑事,终究还是被张巧云知道了。张巧云一气之下跑回了山西,可是半个月之后,张巧云又回来了,她爹赶着骡车把她送回来了,张巧云怀孕了!她本想一走了之,可是现在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又回来了,她不能让孩子出生就没有爹,尽管是一个那样的爹。张巧云的父亲见不得女儿受气,这次专程而来,就是为了找冀家讲理,没想到冀家丝毫没把他当回事,还将他狠狠羞辱了一番,老头气不过,拿起菜刀抹了脖子。

这是张巧云万万没想到的事情,自己的婚姻已然不幸,没想到还搭上了父亲的性命。从那天起,人们再也没有见过张巧云,直到她下葬的那天。

张巧云生前为人和善,大家都想在其临下葬前再看她一眼。听村里的老人讲,那天张巧云躺在破红柜中,头上依旧是那条白头巾,脸色铁青,双眼圆瞪,这是死不瞑目啊,她的肚子里还有孩子,一尸两命……

时间是擅于掩盖一切的,张巧云的死,从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直至被遗忘,只是偶尔也会有老人提起“白头巾,破红柜,骡车……”

也许,最终能证明有这么一个人曾经存在过的证据,只有北山上那个杂草丛生的土丘。

古老的白音厂汉村依旧如白开水一般,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重复着祖祖辈辈的生活方式。

1948年左右,距张巧云死去已有十年之久。此时国家经历了多年动荡,百废待兴,人们的思想仍处于禁锢中,白音厂汉村依旧是一片落魄的景象。

“王寡妇疯了,王寡妇疯了……”刘铁老汉洗漱完,就听见外面就传来了冀三的惊叫声,“他大叔,快去看看吧,王寡妇疯了。”说话间,冀三已经在眼前了。

刘铁是闻名于十里八乡的阴阳,无论哪个村子出现了无法解释的事情,人们总会想到刘铁。刘铁随着冀三来到了王寡妇家,已经有不少人在围观了。王寡妇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身边是一圈死鸡,“嘿嘿嘿,吃啊,嘿嘿嘿……”说话间,王寡妇抓起一只死鸡一口咬了下去,连着鸡毛带着皮肉吞进了肚子里。

是的,王寡妇被吓疯了。

昨天晚上,王寡妇正如往常一样,哼着歌插上了门阀准备睡觉,外面突然传来了鸡群受惊的声音,王寡妇的第一反应是有人来偷鸡了,她提着煤油灯冲了出去,鸡窝里分明是钻进去一个人,这人爬跪着,一双脚还露在外面。王寡妇一把抓了过去,扯下了一只鞋,这是一只女人的鞋,上面用细细的黄线绣着一个寿字,“呸,一个女人家也敢来偷你爷爷的鸡?”这时里面的人回过头,对着王寡妇嘿嘿地笑了,在煤油灯昏暗的光线下,王寡妇看清了那张脸,扎着一条雪白的头巾,两只圆瞪的眼窝里没有瞳孔,反射着死亡的灰色,脸色煞白,嘴角流淌着还没有干的鸡血。

张巧云回来了,死去已有十年的张巧云回来了?

刘铁一脸凝重地离开了,人们都在疑惑这个平日里嬉皮笑脸的老头今天是怎么了。人们在王寡妇凌乱的话语中,大致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情,但是又有几个人相信一个疯子的疯言疯语呢?大家猜测有可能是王寡妇发病产生了幻觉。

从那天起,村里的鸡鸭相继死去,无一不是被吸光了血,人们以为是什么吸血动物所为,并没有把这一切当回事。

秋日的夜晚有一丝清冷,劳作了一整天的人们早早便入睡了,白音厂汉村一片沉寂,只是偶尔会传出王寡妇的疯喊声,这声音在黑沉沉的大山间回荡几下也消失了,夜很静,似乎都能听到几里之外猫头鹰的哀叫声。

村里唯一闲不住的人也许只有冀三了,他给骡子添了一些草料就去村里一个光棍家串门了,两人胡天胡地吹了半天牛,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了。冀三哼哼唧唧的回到了家里,家里雾气腾腾的,锅里咕咕咚咚作响。“谁帮我炖好茶了?”冀三疑惑着揭开了锅盖,哪里有什么热茶,锅里竟然放着自己平日里撒尿用的夜壶。冀三正准备发作,突然听到里屋传出了熟悉的歌声“宝宝宝宝睡觉觉,老虎老虎戴帽帽……”

冀三哆哆嗦嗦挪到了里屋门口,赫然看到自己已经死去多年的老婆张巧云,端坐在红柜上。张巧云哼着歌轻轻地将白头巾解了下来,抬起头微笑着看了看僵在门口的冀三,咯咯吱吱地将头摘下来放在了柜盖上,拿起一把木梳开始梳理头发……

冀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其实,昨天夜里看到白头巾的不只冀三一人。冀三的父亲冀云在半梦半醒间看到炕头坐着一个人,他以为是自己的老婆子,在月光的照射下,他认出那是他死去多年的儿媳妇张巧云,“宝宝宝宝睡觉觉,老虎老虎戴帽帽……”张巧云一边哼着歌,一边抚摸着老婆子的头,而此时,老婆子睡得正香。

“三儿啊,赶快去请张婆!”冀云老两口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就跌跌撞撞来找儿子冀三了,老两口明显惊魂未定。

中午时分张婆来了,张婆那年七十多岁,枯瘦干扁,穿着一身黑棉布衣服,裹着小脚。只见她将一个破包裹夹在腋下,颤巍巍地下了骡车。“烧茶!”冀家老太太忙不迭地钻进里屋去烧水了,冀云父子俩恭恭敬敬地把张婆扶到了炕上。张婆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将那个破包裹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的摆了出来,一件黑色的披风,一个铜镜,一串铜钱仅此而已。冀云父子俩蹲在地上,满眼敬畏的看着张婆。

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冀家老太太端着一壶茶水出来了,张婆端起茶壶,不顾茶水的滚烫,顷刻间就将满满一壶茶灌进了肚子里。

“再烧”。直到三壶滚烫的茶水下肚后,张婆终于开口了,“开棺,用火烧。”

临近傍晚的时候,一行人开始行动了,张婆走在最前面,披着黑色的披风,手腕上挂着那串铜钱。冀家三兄弟扛着铁锹跟在后面。再后面是一群看热闹的村民。

人们来到张巧云的坟墓旁时天已经大黑了。张婆嘴里念念有词地绕着坟墓转了三圈,命令冀家兄弟开始挖。半小时后,随着一声钝响,柜盖露了出来,也许是常埋在地下的原因,那柜盖红得触目惊心。

“嘿嘿嘿嘿嘿……”一声尖锐的婴儿尖笑声从红柜里传了出来,一群人瞬间僵在了那里。

“打开。”张婆苍冷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冀家兄弟哆哆嗦嗦地打来了红柜,一群人围了上来,当他们看到红柜里的情景时再也说不出话了。红柜中哪里还有什么张巧云的尸身,里面只有一个婴儿,裹在一件红衣中。婴儿此时还在瞪着眼睛嘿嘿笑着,由于地下不见阳光,婴儿皮肤异常的白,人们发现婴儿圆瞪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眼白,而鲜红欲滴的嘴唇镶在惨白的脸上,显得异常突兀。

张婆跳进红柜中将婴儿抱了出来,“把村里的庙打扫出来,在门口架好柴,明天中午烧了这孩子,这是已有十年的鬼婴。”

张婆留下一句话就抱着婴儿朝着庙的方向走去了,冀家兄弟慌忙跟了过去。“张婆死了,张婆死了……”第二天天刚亮,村里人就被冀老二的呼喊声惊醒了,一群人随着一声声惊恐的呼喊声,朝着庙的方向围了过去。

张婆确实死了,没有人知道这个枯瘦的老太太昨晚经历了什么。她靠着墙壁半躺在地上,俩眼圆睁,嘴巴大张,脖子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而昨晚从张巧云墓中抱出的婴儿也不见了。

此时刘铁也站在围观的人群中,刘铁注意到张婆大张的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他走过去缓缓地从张婆嘴里拉出了一条东西,那是一条白色的头巾。刘铁拿着那条白头巾意味深长地离开了。

刘铁吃过晚饭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刚出门就看到好几个人已经在大门口等他了。

“都别说话,跟在我后面。”人们看到刘铁满脸凝重,一行人一路无语,就这样沉默着上路了,等他们来到张巧云墓前,天已经大黑。

“宝宝宝宝睡觉觉,老虎老虎戴帽帽……”

歌声突然想起来,其中还夹杂着婴儿嘿嘿的笑声。人们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刘铁从怀中摸出一盏很小的煤油灯,放在墓旁点亮了。在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下,人们又一次看到了那鲜红的柜盖,而柜盖的另一头赫然坐着一个围着白头巾的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这个婴儿正是被张婆抱走的那个。

“这是阴阳灯,只要点亮它,就能看到很多活人看不到的东西。”刘铁回头解释到。

此时的同行的人们已经抖作一团。“巧云妹子,老哥哥知道你心里苦,可是,毕竟你已经去逝好多年了,也该放下了。”刘铁老汉开口道。

“哼哼哼,说得轻巧,事情没轮到你的头上,因为这件事,丢了三条人命,我的命苦,可是我爹和孩子不应该就那样丢了性命!”张巧云声音中都透着寒意。

“没有人是无辜的,当初冀三家暴,全村又有谁替我说过一句话呢?”张巧云继续说着。

确实如此,人们宁愿去关心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也不愿了解一个普通人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当人受到伤害时,人会记恨;反过来,当伤害到别人时,会受到人恨,也会受到罪恶感的折磨。正因为了解了这种痛楚,人们才会因此而变得更加善良。在生活中,我们要相信所有的事情都在慢慢变好。

“现在张婆死了,冀三现在也因为惊吓,人不人鬼不鬼的,你的怨气该消了。”刘铁说道。

“其实不用你说,我也要离开了,明天就是我的十周年忌日,也是我孩子出生的日子,我还有最后一件心愿未了,今晚之后,我就再也不回来了。”

墓前的那盏煤油灯突然间熄灭了,周围的一切瞬间暗了下来。

“怎么回事?”人们被突然间的黑暗吓了一跳,慌乱间不知所措。

“咱回家吧。”“那接下来呢?”刘铁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那天晚上全村人都做了一个梦:在村东通往远处的土路上,冀三赶着一辆骡车,车上拉着一个鲜红的柜子,而一个裹着白头巾的女子,抱着一个婴儿坐在其中。

“宝宝宝宝睡觉觉,老虎老虎戴帽帽……”歌声随着骡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一早,人们发现冀三死在了家中,而那匹在冀家劳作了多年的老骡子倒在了棚中,也没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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