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错外号：郭襄根本就不是什么“小东邪”

文/秦山、六神磊磊

今天聊聊郭襄。她的外号叫做“小东邪”，意思是说她性格很独特，做事比较邪僻，大有外祖黄老邪之风。

不少人都喜欢这个外号，比如东邪本邪黄药师就特别喜欢。黄药师第一次见到郭襄，大喜道：“襄儿，你的外号叫‘小东邪’么？”欢喜程度可见一斑。

这个外号一开始是姐姐给取的，后来人人都这么叫，爹爹妈妈，姐姐姐夫，甚至丐帮的鲁有脚，村头的王剑民大概都这么叫。说明“小东邪”这个外号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觉得取得好、取得像，深入人心。

可作为读者，我们不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得多问一句：郭襄真的“邪”吗？真的是很像外公黄药师吗？非要较真地说，我倒觉得这个外号很有点问题，郭襄一点都不像黄药师，甚至方方面面都是黄药师的反面。古龙说，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外号，可郭襄“小东邪”这个外号真的取得不大对。

先说东邪本邪。黄药师“邪”在哪里？首先是孤僻，没朋友，不合群。并且黄药师看人是分三六九等的，江湖身份的尊卑、阶层实力的高低在他的眼里泾渭分明，绝无混淆，瞧得上的就是“七兄”“锋兄”，瞧不上的就是白眼一翻不搭不理。江南七怪武功低微，他就视之为低等、劣等，摆足架子，哪怕女儿介绍也不肯相见。

郭襄是这样么？恰好是黄药师的反面。

郭襄爱交朋友，待人不论武功出身，亦不分阶层高下，只讲一个好玩投缘。江湖上三教九流的人士她都乐意结交，出身草根的“西山一窟鬼”她能视之为好友。在风陵渡老店里请人吃饭，和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都能打成一片，喝酒吃肉，对人以大叔、大婶呼之，而人人也都觉得小姑娘豪迈可爱。

相比于黄老邪，她何“邪”之有？

黄药师之“邪”，还在于禀性古怪，行事诡谲辣手。桃花岛上搞一堆“哑仆”，都是被他割了舌、刺了耳的人，平时一个不开心，举手就把人打飞到海里去。当然书上出于维护他形象，说这些仆人都是大奸大恶之人，黄药师事先一个个调查过的。但即便这样，是不是也有点邪门。

他口上说厌恶礼法名教，但却又往往言行不一。女儿要恋爱，他出来搞“父母之命”了，非要许给浪子欧阳克，逼得女儿跳海。徒弟自由恋爱，死也不敢让他知道，否则便大祸临头。后来陈玄风梅超风二徒叛逃，黄药师迁怒其它无辜弟子，统统打断腿驱逐出岛。什么是邪，这就是邪。好比一个班级上，班长和学习委员私奔了，最后班主任把劳动委员打断了腿，这叫什么事。

黄老邪标榜自己不爱陈腐规矩，不喜欢条条框框，但自己的桃花岛上规矩最多，条条框框最严苛。徒弟被打残逐离十多年了，他还去检查人家有没有违反“门规”，是否未经同意私传了他人武功。郭德纲也不至于此。你能想象十多年后郭德纲会跑去检查曹云金有没有私传别人相声惯口吗？

反观郭襄，外公的邪门、狠辣、任性、恣睢，她哪一点沾上了呢？是割人舌刺人耳还是断人手脚了，抑或是跟乞丐吵架、跟道士干仗了？都没有吧。

郭襄这个人反而很善良。黄老邪是不见得有多善良的，桃花岛方圆数十里之内都没有船夫敢靠岸的。郭襄却十分善良，富于同情心。姐姐欺负了不会武功的人，她就给人撑腰。在万寿山庄，她看见大头鬼被野兽所伤，不顾自己危险，将护身的帽子赠人。她担心素不相识的史家兄弟的伤势，诚心诚意祭拜鲁有脚，给孤苦无依的张君宝谋出路，为杨过年幼的辛酸故事而落泪。从这个角度来说，郭襄不仅没有外祖之风，反倒是有乃父之风，完全继承了郭靖的善良。

她过生日时许的愿望，第一个是希望襄阳百姓太平，二是希望父母安康，三是祝杨过和小龙女团聚。三个愿望堂堂正正，极其摆得上台面，放到《人民日报》上都能发表，哪里有半点邪气？

那么郭襄怎么又会给那么多人以“邪”的观感呢？“小东邪”的外号怎么叫开的呢？说白了不是她邪，而是做了许多世俗眼中女孩子不该做的事，显得离经叛道。

郭襄的一切行为，如果发生在当时的男子身上，非但不会被叫成“邪”，反而还会被当成优点。比如爱交朋友，放到男子比如杨过、耶律齐的身上，那就成了慷慨豪迈；富于同情心，放到男子身上就成了敦厚、仁义；爱闯荡江湖，不习惯被关着，放到男子身上就成了敢拚敢闯，非池中物。

可是一旦发生在郭襄这样一个女性身上，就统统变成了邪门，大家注意到的就不是她爱交朋友了，而是居然胡乱请客，居然还在闺房里摆酒。同样的喝酒泡吧，杨过干就没问题，可郭襄干就有问题。同样的结交好汉，乔峰跟段誉相识就是洒脱，是英雄惜英雄，而郭襄在江湖上交朋友就是没收敛，不知道好坏。

郭襄一点也不邪，只是身边人自觉或不自觉的有色眼镜和性别标准比较邪门而已，说白了在她姐姐的标准看来比较邪门而已。就好像在辽帝耶律洪基看来，乔峰不愿做大官，非要阻止自己发动侵略战争，不可思议，非常邪门。

又好比在东方不败看来，任大小姐居然喜欢令狐冲这种平平无奇小男人，而不是莲弟这种威猛大汉，也非常邪门。他之前一直非常好奇任大小姐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见面一看居然是完全不像莲弟，脱口而出：草，邪了门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