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江河道开浚往事
280年前,即乾隆六年,公元1741年,云贵总督兼云南巡抚张允随正率领数十万工匠开浚金沙江水道,取得了初步战果。其一期工程,金沙江自小江口至永善金沙厂的航道即将畅通,一步步朝着胜利目标迈进,张总督十分欣慰。其部下东川府参将,白鹤滩(原名白河滩)河段工程监理,昆明人缪弘,乘兴写下了一道七言绝句。一个叫杨清的石匠,奉命将其刻于白鹤滩四川侧色格乡的江岸栈道上方石壁上。
其诗曰:
金川千古不通舟,
水急滩高一望愁。
今日天人开一线,
联樯衔尾往来游。
诗为直行书阴刻,自右至左四列。
横批:安澜古水。为行书阴刻,横排,长一米二,宽四十厘米。
阴刻行楷署款:“乾隆辛酉昆明缪弘题,杨清石刻”。石刻共计四十五个字。
这便是史料中记载的白鹤滩摩崖石刻,当地最著名的文物古迹。遗憾的是1995年前后,宁南县修筑江边公路时,石刻震落,坠入江中,不知所踪。且由于过去照相机极少见,故未留下一张照片。该诗文流传有数个版本,中间数字不同,但难以考证。
金沙江通川入海,贯通番夷。自绥江以上,旧称马湖江,因雷波境内马湖而得知。此江水急浪恶滩多,两岸高山险峻,自古为彝人聚居区。明代虽实行士人治土的土司制,但该区域的乌蒙、东川、建昌、芒部诸土司据险负固,叛服不常。清代改土归流后,仍常有掠夺人蓄财物及械斗事件发生。明代万历年间,为治理该区,工部右给事中王元翰上奏皇帝,请求开浚金沙江航道,添设驿道,以实现太平。遗憾的是此倡议未得到万历帝批准,胎死腹中。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大清朝。雍正年间,鄂尔泰担任云贵总督,坐镇西南。在完成朝廷交办的改土归流任务,稳定云南大势之后,开始着眼云南经济社会发展,疏浚金沙江的设想又被提出,并上书雍正帝。由于朝廷财力所限,其“川粤江河舟通洁具会,片帆可达吴楚”的雄才大略未能实现。其继任庆复亦赞同开浚金沙江航道之事,上书乾隆帝:“开凿通川河道实为滇省大利,自东川府小江口入金沙江,溯流至新开滩,可直通四川泸州,虽崎岖险阻,要皆人力可施,堪以化险为平,以资利济。”
云南自古矿产丰富,银铜产量尤大。龙头山为中心的白银矿区,出产的“朱提银”成为明清时代的硬通货,“朱提”一度成为银的泛称。由于朝廷鼓励东川府民众采铜,滇铜的产量也大增,而朝廷又需铜铸造钱币,陆路运输捉襟见肘,急待提升运力。矿工匠人的急剧增加,导致本地供给不足,急需蜀地米粮等生活物资大量输入。通过金沙江水道来运输,是一个现实解决方案。乾隆五年,即公元1740年,开浚计划获得了乾隆帝的批准。
估计是乾隆朝国力雄厚,皇帝才支持这一计划。1740年冬到1741年夏,庆复短暂主持开浚工程,重点在永善境内大猫、大汉槽等处险滩。真正成功实施这一巨大工程计划的人,是后来者张允随。这是一个在云南从政多年,熟悉云南各地情况的官员,一贯支持开浚金沙江航道,主张“欲重农功,必先兴水利。”认为“滇省山多坡大,水利尤为紧要。”若金沙江航道浚通,则东川府运送的京铜的船只直达川江,畅通无阻。他力排众议屡次上奏朝廷,为该工程的批准立下了汗马功劳。1941年夏,他接过了庆复肩上的重任,主持浚江工程。他以金沙江永善金沙厂河口为界,将工程分为上下两段,先集中开修上段。
“兴天地自然之利,开千古闭塞之江”。当时征调的开浚匠人民夫之多,据说有八十八万。开浚过程十分艰难,当时的采取的方法十分原始,待枯水期水落石出,砍伐树木堆积于江中滩石上,点燃用火烧石,烧酥后浇冷水,使石炸裂,之后用锤凿劈打。在两岸都是陡峭悬崖的地方,为形成施工便道,防止坠入江中,便在石缝中插入木头,搭成架子和栈道。工匠用绳索缠在腰间,悬在空中铲凿作业。那时浚河手段远没有现在先进,匠夫死伤甚多。
开浚费资颇巨,当时解决工钱问题的方法,是就地将东川府汤丹等铜厂所产准备外运的铜铸成钱币,发给金沙江匠夫。
自小江口至永善黄草坪的一千三百里上段河道,尤以六城坝以下至牛栏江口的一百里河道最为险要,有蜈蚣滩、白河滩、金刚滩 双佛滩等十几个险恶之滩,自古不通舟楫,石巨工艰,难以浚通。改为在蜈蚣滩两岸往下游修建栈道,过滩前货物下船,经陆路栈道至拖姑双佛滩以下上船,船只空载盘驳过滩或吊滩过滩。经过两年多的疏浚,上段整治工程基本完工。张总督奏报朝廷,并在朝廷组织要员实地会勘,认为确有成效后,于次年奏请开浚下段工程。
在上段工程初成后,为检验是否能够通航,当时曾将巧家茂租所产的大木顺流漂运,将铜厂的铜锭用船装载沿江外运。为便于铜运管理,张总督奏请朝廷批准,将江北的抄砂(宁南)划归东川府管辖,并派兵防守,保卫铜运水道。
1743年,对张允随来说,是一个好年份。上段河道浚通开航,二期工程,自永善金沙厂到宜宾新开滩的下段河道开浚工程正式开工。眼看大功成了一半,多年梦想将要实现,张总督欣喜不已。
二期工程共历时三年半,成功告竣。下段河道的通航,大大便利了京铜解运,云南各地的京铜,除了水路外,还可从东川、昭通等地经陆路运抵金沙厂,换船后直达宜宾,进入长江。滇铜京运,汇于永善,黄草坪水码头盛况空前。立于永善的《江神庙碑记》记载:“由于是舻舳相接,欸乃之声应山而响,而自蜀至滇商贾贸易者亦络绎往来矣。”
1745年,为免蜈蚣滩以下十五滩盘驳吊滩之苦,张总督奏请朝廷重修该河段,至1748年,奏报朝廷“自蜈蚣滩至双佛滩一带险滩尽皆开通”。乾隆帝大悦。
但好景不长,由于上段江中滩石并未彻底铲除,枯水期出露碍航,且两岸冲沟不断有泥石汇入江中,阻塞航道,以至河道仍然滩多石乱,未能根除,船毁铜沉事故时有发生,损失惨重。乾隆委派户部尚书舒赫德和湖广总督新柱查勘,结论是黄草坪至新开滩航道实有益,但蜈蚣岭以下十五滩有损无益,仍需陆路。1751年,上段河道的铜运中止,护航机构撤回。张允随因此被罚银二万两。下段河道设施在道光年间的一次特大洪峰中被摧毁,自此之后,川江的船只只能到马湖府驻地绥江,金沙江航道开浚终告失败。
金沙江河道,是沟通川滇两地的距离最短、最快捷的水运路线,也是运输成本最低的交通通道。民国时期,由于抗战的需要,曾计划重开金沙江航道,打通从缅甸经云南到陪都重庆的物资运输通道,由于水急滩高,自万琮试航失败后,便中止了这一计划。
古人开浚河道,用船运输物资,到今人修筑水坝,发电和航运,都是利用水资源,改善民生的举措,它们其实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人类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治水的行为,是一脉相承的。随着“今日天人开一线”,白鹤滩水电站实现蓄水发电,与其下游的溪洛渡水电站、向家坝水电站一道,已将古人想铲除怎么也铲除不干净的滩石悉数淹没,昔日的急流变成了深广平静的江水。“联樯衔尾往来游”已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