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李淑珍作品 | 淑女野行记
《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线上平台：西散原创
西散原创——西散原创纸媒选稿基地
西散原创——中国散文作家成长摇篮
西散原创——最具亲和力原创精品散文平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喜欢独自一人，在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行走，带着三分害怕七分好奇，像一个冒险家又像一个探秘者，在陡峭的山崖上攀爬，疯得磕破了膝盖、磨破了脚，野得忘了时间，忘了年龄，单单只为看一株叫不出名字的草，一朵从未见过的花和一座笼罩在迷雾中的大山。说真的，小时候被称作野人，实在是一件令人羞惭的事情。如果是个男孩子，一定会被认为是个调皮捣蛋鬼。如果是个女孩子，一定会被看成是个不懂规矩且不安分的毛丫头。民谣里流传着这样一句家喻户晓的话，“猴女子上椒树，跌下来绊个死老鼠”，民谣里的所谓“猴”，其实就是野就是疯，可见，被称作野人，是多么的不受欢迎。羞怯胆小的我，怕被称作野人，从小就发誓要做个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淑女。几十年来说话、走路，做事，都以淑女的样子示人，再苦再累也要硬撑着，深怕一不小心被人称作猴女子，当作野人。
也许是静则思动，突然有一天，紧绷的弦松动了。于是，一改以往淑女的样子，想换个活法，疯起来，野起来。特别是山野之行后，被朋友们戏谑地称为野人时，我的心里没有感到羞惭，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欢喜。年少时，被某种条条框框所限，把自己禁锢在方寸之内，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只为做个乖孩子，讨得大人的欢心。曾亲眼目睹过一个两岁多的乖宝宝，被他的母亲放置在一个很高很大的纸箱子里，玩着心爱的玩具。他母亲则坐在纸箱子旁边的一张麻将桌上，安闲地和三个女人搓麻将，她一边搓着手中的麻将，一边对那孩子说，“宝贝，乖乖听话，呆在纸箱子里玩，等妈妈打完麻将，再抱你出来”，她的麻友们夸她真有办法。她轻描淡写地说，“小孩子嘛，从小就要给立规矩，不然，长大了成了野人”。那个被称作乖宝宝的小孩子，圆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对在纸箱子外面哗啦哗啦搓着麻将的大人们视而不见，独自呆在纸箱里，专注地玩着他心爱的玩具，对于他来说，纸箱子就是他的王国。不知是习惯了母亲所立的规矩，还是习惯了纸箱里的小天地，他真的就呆在纸箱子里，拉都拉不出来，更不知道长大后的他，回忆起纸箱子里度过的童年，作何感想。
我想每个安静的人的心里，一定都住着一头小兽，而这蛰伏的小兽，迟早要奔逃出来，奔逃出来的小兽，让安静的人疯起来野起来，疯起来野起来的人，在钢筋水泥混凝土浇筑的城堡里待不下去了，于是，逃离城堡，出没在荒凉的大山深处，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单单只为看一株没有名字的草，一朵从未见过的花，和一座笼罩在迷雾中的大山。
行走大山，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当我离开钢筋水泥混凝土浇筑的城堡，独自一人行走在大山深处的时候，完全由淑女变成了野人。山路崎岖，走着走着就大汗淋漓，平时包裹得严严实实像套中人一样的我，在空旷的大山里脱去一件件铠甲一样的外衣，单衣薄衫行走在大山里，脚步轻快了许多。无所谓晴天雨天，晴天可以去山林里转悠，杨树、槐树、柳树，梧桐树看都看不过来。雨天就去小溪，看一大群圆脑袋的小蝌蚪和灰色的鱼群，在溪水里游来游去，自在随意。顶多戴顶草帽，伞是没必要打的，即便冒着雨也没有关系，山里的雨总是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下着下着就停了。偶尔，会打湿了头发，也打湿了鞋袜，放开步子走好了，没有人会在意你是否披着一头散发，也没有人在意你的裤腿上是否沾了泥巴。
偶尔，会有一只野兔或者一只大鸟，突然从林子里出现，吓人一跳，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实，真正被吓到的是它们，而不是我。对于它们来说，有个陌生人，闯入它们的领地，才是危险的，甚至是致命的。本来，它们可以安静地在丛林里慢条斯理地散步，也可以悠闲地对着清亮的像镜子一样的小溪水，梳理华丽的羽毛。然而，陌生人的出现，破坏了这一切。看着因为我的出现，惊慌失措地奔逃的鸟兽，心里充满了歉意。草木茂盛，躲在里面的蚂蚱、蛐蛐一定也不会少，或许还会踩到一条三角头的毒蛇，想想都害怕。害怕归害怕，脚步就是停不下来。山洼里，半山腰，全是野花、野草还有野果。野花竞相绽放，在秋风里摇曳生姿，疯长的拂子茅有一人多高。扁桃木深红色的果实，红艳艳的令人眼馋，即使酸涩得不能入口，看看也能饱眼福。
沿着山路行走，一眼山泉水，从半山腰一路跌宕着跳入谷底，形成一条清澈的小溪，蹲下身子，掬起一捧清冽的泉水，洗把脸，整个人神清气爽。看到四下无人，顾不得淑女的面子，索性脱了鞋袜，赤着双脚，在小溪水里玩水，一条条灰色的小鱼儿和一条条圆脑袋的小蝌蚪，成群结队地从我的脚丫子的缝隙里游过，那种滑滑的痒痒的感觉，让人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欢愉。不知在水里玩了多久，才继续野行。走在静静的山谷里，面对着绵延起伏的山峦，突然想喊一嗓子。大着胆子喊了一声，“大山，我爱你”山谷里立刻传来了回音，热烈而又高亢。忍不住，再次呼喊，立刻得到大山的回应。一声接着一声的大喊声，让压抑了多年的情绪，得到了释放，整个人变得轻松无比，轻飘的差点飞起来。说实在话，这要是在钢筋水泥混凝土浇筑的城堡里，硬要我在人堆里喊一嗓子，那是打死都喊不出来的。然而，对着空旷的大山，对着漫山遍野的红的紫的蓝的黄的花朵，对着蹦跳着流淌的山泉水，我不仅喊了出来，而且，得到了大山的回应。
行走大山，总有看不够的风景，远处的山峦，烟雾缭绕，披着一层神秘的面纱，你无法看清它的真面目，它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树远近都没有关系，远了近了都是树，只不过远处看到的是树的轮廓，近处看到的是树的全部，绿得能拧出汁液的叶子、一大朵一大朵开在枝头的花，一嘟噜一嘟噜垂挂着的果实，灰白或者黝黑的树干，都令人迷醉。躺在树下看云朵，树就飞上了云端。当我经过一片密密麻麻的林子的时候，那些伸枝展叶的低矮的树，引起了我的好奇心。那些低矮的树，完全可以当作凳子坐，一个念头闪过脑际，爬树。说爬就爬，挽起袖子，卷起裤腿，蹬着树干，抓着枝条，没有费多少力气，就爬上了树，一种从未有过的欢愉，让我忘乎所以，忘记了年龄，忘记了“猴女子上椒树，跌下来绊个死老鼠”的民谣。
快到山顶的地方，一座高架桥横卧在两山之间，打通了山与山之间的通道，也打破了某种神秘感，真想看一看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到底未能如愿。山里有山神庙，想必，神仙一定是有的，只是神仙不同于凡夫俗子，绝不会轻易露面，这样想来，对于大山又多了一份敬畏之情。一棵松树挨着一棵松树点缀在山间，成为一道天然的屏障，几户散落的人家，新盖的瓦房上，红色的琉璃瓦，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泛着红光。晚归的牧羊人，甩着鞭子，追赶着白色的羊群，从崎岖的山路上远远地走来，像是一幅生动的图画。
大山里多半时候是静的，除非遇到红白喜事，吹吹打打的唢呐声，打破沉寂，将欢喜或者悲伤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刘家娶媳妇了，王家老人去世了，都成了山里人心坎上的大事情，放下手头的活，大清早就去帮忙，他们称这是“变工”，村里年富力强的中青年人外出打工的多，剩下的人只有抱成团，才能抬得动娶媳妇的八人大轿和埋人的厚重的柏木棺材。乡里乡亲的，东边放个屁，西边都能听到响，所以在不大的村落，做人一定要厚道实诚，还要有一份热心肠，不然，大小遇到个事情，单帮子人，哭丧都没人帮腔，更别说请人帮忙了，那样的话，会被乡党们笑话死。
山里的男人们见了面，都会热热地喊一声，“伙计”，这样的称谓既亲切又明了，大家都是互相帮忙，互相照应的好兄弟，也是同心协力的好伙伴，因此，唤做伙计。山里人都是一捅到底的直肠子，不会弯弯绕，也见不得弯弯绕，有话有事，最好直说，即便是为了讨碗水喝，也要会说话。
推开山里人家的木栅栏门，一阵狗吠令人心惊，如果运气好，遇到热情好客的主人，他会亲自出来为你挡狗，得知你的来意之后，他会一边呵斥着自家的狗，一边忙着为你捧一碗清洌的泉水。如果运气差，你被狗吓到了，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支支吾吾语无伦次，被当作不怀好意的闯入者，对不起，莫说主人，就连他们的小孩子都会放开狗绳，纵容他们的狗咬你。所以，走入山里人家，见到憨厚的山里人，你一定要会说话，说山里人爱听的话，还要落落大方，绝不能像个小偷似的一觑一缩地探头探脑，被误以为是坏人，那就怨不得主人不待见，也怨不得他们家的狗咬你。这就是山里人，有事说事，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绝不藏着掖着。他们耿直的性子，就像山野里恣意生长的植物，不需要修枝剪叶，也不需要刻意地做造型。好在我本就是一个直爽的人，骨子里有和山里人相通的地方，所以，我的到来，不仅没有引起他们的反感，反而，被当作山里人的朋友，享受到了最高的礼遇。不但讨得一碗水喝，而且，尝到了野果的香甜，还和他们成了朋友。成为朋友，话就多起来了，于是，他们就给我讲了下面的二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喊魂。山里人家，谁家的小孩子中邪了，谁家的媳妇得了怪病，都说是撞上了什么，到底撞上了什么？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 ，他们不怕，撞上就撞上了，魂丢了就丢了，去山神庙拜一拜，去大山里喊一喊，魂就回来了。他们首先去山神庙里，拜山神，然后找来神婆婆，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首先，端一碗清水，拿一把筷子，让丢了魂的人躺在土炕上，接着端起水碗，对着丢了魂的人泼撒水。然后，派人抱着用麦秆捆扎的稻草人，拿着丢魂人的衣服，飞奔出家门，沿着山路奔走，一人前面领路，一人后面行走，边走边喊着丢魂人的名字，互相应答，在山里跑一圈之后，将捆扎好的稻草人焚烧掉，最后，抱着丢魂人的衣服，原路返回。这时候神婆婆，端起水碗，拿起筷子，嘴里念念有词，当碗里的一把筷子能够直立起来的时候，魂就喊回来了。到底是山神治愈了他们的病，还是他们的虔诚感化了山神？到底是他们的魂丢了被喊回来了，还是他们自己给自己的一种心理安慰？谁也说不清。但是，山里人相信，山神永远都会护佑他们。
第二个故事是野兔之谜。山里流传着很多诡异的传说，有人说山上有野狐狸、白狼，它们白天出没山林，夜晚化作狐狸精或者狼人，专门勾引走夜路的红男绿女的魂魄。传说归传说，到底没人见过，当不得真。事实是，山里最常见的野物是野兔、野鸡、野鸟，听村里人说，多年前未禁猎的时候，用土枪打野兔、野鸡、野鸟去山外售卖，是很平常的事情，直到有一天，打了野兔、野鸡、野鸟的人家，在赚昧心钱的时候，遇到了霉运，于是，村子里很多猎户就慢慢放弃了打猎。原来，村子东头有一户张姓人家，他们的儿子是一个身强力壮的20来岁的小伙子，喜欢打猎，而且，枪法极准，几乎没有猎物可以从他的土枪枪口逃生。有一天黄昏，他去山林里打猎，看到一只灰色的野兔从眼前一闪，立马端起土枪，平日里百发百中的枪法，却在那日出了偏差，土枪走火，野兔没打着，却弄瞎了自己的一只眼睛。这件事情被村里人传得沸沸扬扬，他们都猜测这是因为小伙子平日杀生太多，所以死去的野物，化作冤魂前来报仇，故意在黄昏化作一只灰色的野兔，晃他的眼迷他的心窍，勾引他上当，才招致的灾难。这样的事情发生以后，村里很多猎户都放弃了打猎，直到最后禁猎。于是，山林真正成了野兔、野鸡、野鸟的天堂，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伤害它们。
许是听了山里诡异的传说的缘故，总是心有余悸，说老实话，对于一个外来人，白天随便在山里转悠都没关系，晚上，胆子不够大，绝对不敢一个人进山。我本是个胆小的人，以我的性格，是绝对不敢走夜路的。然而，受好奇心的驱使，我还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胆战心惊地走了一次夜路。夜晚的大山，比白天还要安静，风吹动着树叶哗啦啦响，我的心一阵紧缩，真怕密林深处蹿出一只白狼或者野狐狸来，好在山里人对我说过，“走夜路 ，不要回头，听见有人喊你的名字，千万别答应”，于是，我硬着头皮往前走，突然，一个黑影从眼前闪过，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吓得一身冷汗，就差把魂吓掉了。魂吓掉了多麻烦，还得找神婆婆来叫魂。于是，我定了定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镇定下来之后，仔细想了一下，那小小的黑影可能是一只野兔，或者一只山猫，绝对不会是白狼或者野狐狸，因为它的身形小，只能是小动物，不可能是大动物。另外，天生胆小，手无缚鸡之力的我，从未杀过生，看见血就晕，踩到一棵草一朵花一只小蚂蚁都会心疼好几天的我，一定会成为山神护佑着的人，更何况还有明明亮亮的大月亮在头顶照着，这样想着，稍稍安了点心，因为害怕，几乎是一路小跑，在山里飞奔，树的暗影，都被我甩在了身后，当我平安抵达山顶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被自己的胆大行为惊呆了，想不到胆小的我，竟然，一个人走了一次夜路。我想，这座山的山神肯定也是一个野孩子，不然，他不会任由我这样随意地行走，漫步……
离开大山，回到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城堡，我又成了淑女，温婉娴静，带着面具穿着铠甲，不敢赤脚不敢大声说话，更不敢走夜路。一股无形的枷锁又回到了我的身上，让人差点透不过气来。也许，有一天，厌倦了这种生活的我，真的会从淑女变成野人。
作者简介：李淑珍，笔名草叶、飞花追梦，女，甘肃庆阳人，四川省眉山市散文学会会员，庆阳市作协会员。有诗歌、散文作品发表在《大渡河》《四川散文》《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等报刊，获在场散文同题竞赛二等奖。出版散文集《简单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