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海霞(1908—1998),
名瀛,字海霞,
以字行,北京人,满族。
长安画派创始人之一。
1926年加入中国画学研究会,次年任中国画学研究会评议员。何海霞的山水画深具传统笔墨修养,功力深厚,又饱含现代审美气息;刻画对象高度概括,又真实亲切,形神俱妙;古意粲然,传承和发展了中国画的传统血脉。其作品气势磅礴、金碧辉煌,境界高远,表现出高度的民族气派、时代精神和独特个性,是中国传统绘画艺术与现代精神风貌相结合的典范。何海霞是中国现代山水画史上具有转折意义的一代巨擘宗匠。
文/何海霞
五岳之一的西岳华山,以其险峻、挺拔、雄奇而著称于世,是祖国西部一朵永开不败的奇花,是我们华夏民族的骄傲。
古往今来诗人们用优美雄壮的诗篇歌颂她,书画家寄情于笔墨描述她。相传,北宋画家范宽移居太华,对景造意不取繁饰,自成一家而成为五代北宋间北方山水三大主要流派之一。北宋画家许道宁游太华后,见其峰峦峻美,始有意于山水,后无不称其精妙,由此出名,相国张文懿非常赏爱,作歌赞曰:“李成谢世范宽死,唯有长安许道宁。”
当今,塑造华山的画家很多,但有些人一到华山就被其外表的东西迷住了,吃不透华山,他们只能看到哪画到哪,根本没有想要概括华山的精神,所绘华山软绵绵的没有骨力、性格和气魄。根子在于这些人没有理解到华山代表着陕北人的性格、代表着炎黄子孙的性格。画华山,只看是不行的,定要去理解她,要能感受到秦腔的味道,画出来就大不一样了。50年代,我来到西安后,一住就是30年。这是一个能使华夏儿女引以为豪的地方,中华民族数千年的历史在这里诞生,龙的精神在这里发扬光大,多元化光灿灿的文化遗产在这里沉淀。这里的人民勤劳朴实,但从不屈服于任何挑战,他们胸怀宽阔似八百里秦川,他们坚定顽强就像高耸挺拔的华山,是他们给了我力量,是这里孕育着我的激情,使我真正领悟到中国画“以理法为主,以神趣为归,重心灵之描写”的艺术真谛。所以我画华山,意在画出她挺拔雄秀、高耸峻险的性格特征,画出她的率真。我画华山,最初用水墨,后画淡色小景局部,但总觉不够,因为我受张大千的影响很深,30年代我便拜在他的门下,尔后几年,朝夕相处,使我有机会临摹到许多中国美术史上的名画原作,奠定了我坚实的传统基础。后来我们相携入川,遍游青城、峨嵋,实地写生。投身自然且有名师相伴,这种影响的深奥之处,在我后来的数十年创作中,都是非常明显的、微妙的。总之,在大千先生的身上,使我真正领悟到了一个艺术家应有的人品、学识、气度、风采和艺术修养,使我内心深处,通过对比、衡量潜移默化地悟出了怎样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但大千的艺术总归是大千的面貌,我要在此基础上寻找自我,就必须另辟蹊径,形成我自己的创作手法,所以后来便有了我的衰年变法,在绘画领域开掘并完善我的艺术语言。这样,我找到了突破口。后来再画华山,我就在颜色使用上有了新的方式,用大青绿金碧山水来表现华山的精神气质。虽然这都是用中国传统画法来塑造,但我的金碧更强调线,强化轮廓,强调结构。这与大千先生不太讲究结构有着明显的区别。我画的都是华山的早晨,因为这个时间最能展现其真面目。用颜色去表现日出的光彩,使华山光辉灿烂,金碧辉煌,神圣而伟大。(彭利铭根据何海霞先生口述整理 原载《中国书画报》1997年2月13日 总607期)
文/阿莹
《论语》记载,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一个钟情于山水的人,其心胸必是豁达宽厚的。何海霞终其一生都在揣摩山之奥妙,年轻时他曾追随张大千在横断山脉里体会了山之峻美,中年时又入陕在秦岭里挖掘山之精髓,晚年回到京城,思想却依旧在华山脚下徘徊,终于悟出了山之神韵,搅动了一片苍翠的天地。何海霞一辈子都徘徊在峰峦叠嶂里,无疑是一位仁者了。
我是在何海霞晚年的时候,在北京双榆树的公寓里见到先生的。那幢青灰砖楼离繁华闹市并不遥远,听那名字就像坐落在山坳里的一处驿站。当时先生坐在一把工作椅上,听来者讲西安的今昔往事,脸上淡淡的静静的,犹如山涧里的修行人一般微笑着。他显然对来自古城的人有着特殊的感情,见人关注裱挂在墙上的张大千信札,便拿起四指宽的排笔,在墨汁里蘸了一下,便刷刷地画了一片山峦,又操细笔影影绰绰地勾了一处山居,题款为“深山藏古寺”。先生笑笑,指着画说,这就是华山脚下。看来老人家人进了京城,心还在秦岭大山里呢。人们都知道先生酷爱华山,一生大概创作过几百幅华山图画,春夏秋冬,俯仰之间,不同的季节呈现了不同的韵味,显然大秦岭里的华山蕴含着先生的审美,也当是先生内心的精神寄托。似乎宋代范宽的行旅就始终在秦岭山脉里徜徉,当年的何海霞也对华山有神祇般的崇拜,充满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仰。他多次说:“西岳华山以其险峻、挺拔、雄奇而著称于世,是祖国西部一朵永开不败的奇花,是我们华夏民族的骄傲。”显然,巍峨的华山赋予了先生源源不绝的灵感,也赋予了长安画派浑厚的山水内涵,开辟了中国山水画创作的一条新路径。也就是说,何海霞应该是在秦岭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山水精神的,这也是先生笔下琳琅满目的华山图景最让人兴奋的地方。如今也有很多画家喜欢在华山脚下支起画架,把西峰描绘得惟妙惟肖,但大多让人感到刻板呆滞,缺少涌动的活力,而先生笔下的华山会把人的情绪调动起来,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把人心牢牢地罩住,使人不仅能感觉到画家个性的张扬,更可以领悟中华民族团结奋起的力量。而这种壮美催人的奥妙,是先生在华山苦苦寻觅的神韵,也是先生山水画创作的一个重大突破。中国的古典山水画,大都喜欢闲情逸致,或是孤芳自赏,表现的是山涧的优雅以及远离尘世喧嚣的孤傲,而何海霞始终在揣摩山水间内在的精神,挖掘华山波澜壮阔的韵律,使静止的山峦充满了生命的灵动。当然,这也是长安画派所推崇的方向,而何海霞无疑为此付出了艰辛的努力。你看,何海霞晚年进京后,很多重要场馆喜欢请他去作画,就是看中了他的画里蕴含着的那种无与伦比的精神力量。当时,我们国家经历了十年浩劫,百废待兴,不屈不挠的人民开始了向现代化进军的步伐。沸腾的生活显然激起了老画家的共鸣,下笔便如神助一般,潇洒豪迈,纵横捭阖,将祖国的壮美河山尽收笔底,抒发了一位艺术家对人民的赞美和对未来的期望。这里最集中的就是以华山为中心的创作了,可以说何海霞不仅是在描绘华山之美景,还是在赞美中华民族的脊梁,这一宏大的主题几乎贯穿了先生一生的追求!如今,何老已经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目睹这些华山图画,依然能够感觉到那种气场,那种催人奋进的力量,这就是杰出作品给人的启示!人民大会堂的那幅《华岳雄姿》让人望之惊叹,浓绿的山脊拔地而起,昂首穿云,耸立山间,一道金碧缓缓勾勒出奇绝的苍龙岭,犹如打出的一个惊叹号,“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祖国走过了狂风,走过了暴雨,一幅壮丽的美景出现了,一个民族的梦想如青绿金碧般灿烂辉煌起来!我注意到何海霞还有大量的山水画作品,比如那幅《大地一统锦绣山》,当是在表现祖国山河的神采气象,但仔细阅读就知道先生描写的依然是以华山为核心的秦岭山脉,显然秦岭的山水已渗透到先生的骨髓里了。目睹此般巨作,我们怎能不为祖国的今天和明天而骄傲呢?怎能不激起我们为之奋斗的激情呢?
何海霞
华岳之巅
纸本设色
139cm×69cm
1996年
如今人们在谈论何海霞的作品时,常常感叹其传统笔墨扎实,好像先生摹古的功力了得,其实这可能是一个误解。纵观何老的创作,特别是进入陕西之后的漫长岁月,没有一幅创作是古画的翻版,全都是在融会贯通了先辈的绘画技法后所开启的一条创新的山水路径。曾有一位著名画家评价,“何海霞把传统画法旧貌变新颜,形成了自己独有的表现风格。”
实际上,正如先生自述,“我在时时探索中失去传统,又丰富着传统”,直将传统的青绿山水画创作带进了一个全新天地。似乎没有哪位画家会这么执着地迷恋上一种色彩终身未变的。先生偏爱的这种青绿山水,是大地的肌理,是披上绿装的本色,也是一种饱含着青春活力的表象。这种色调当与他对山之精神的认识密切相关,也早已走出了院体画画家的眼界,使之在新时期焕发了青春气象,形成了独特的山水风格。
君不见在许多宏大场馆里,只要挂有何海霞的作品便会让人眼前一亮,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咸阳机场的接待大厅有一幅先生的《华山图》,山耸昂扬,肌理深邃,云蒸霞蔚,春意盎然,好多人喜欢在画下留影,当是华山的笔墨气场征服了大家的内心吧。何海霞有过旷野写生的经历,这可能是长安画派给予先生的一份最珍贵的纪念,当然也是他对长安画派的一个突出贡献。尽管先生返京后感觉长安画派的技法对自己创作有束缚,但是长达三十年的浸染,使他对长安同人的追求烂熟于心,当年也创作了《陕南第一炉》《三门峡工地》等一大批现实主义作品。后来当先生走向了浪漫的山水世界,笔墨间依然留有浓郁的现实写生的痕迹,线条硬朗,具象有物,呈现的是真实的现实景状,这完全有别于自宋以来的山水创作。古人笔下的山水往往是内心意象的表现,具体描绘的是哪个对象,往往需要根据画家的题款来辨识。而何海霞墨之有物,华山就是华山,秦岭就是秦岭,任谁去阅读也不会走眼。正如先生自己所总结的,“我更强调线,强调轮廓,强调结构”,而这个“强调”,恰恰是写生所带来的成效,且让先生与老师张大千拉开了距离,从而成就了这位艺海跋涉者,不但被冠上山水画大师的头衔,也奠定了他在长安画派中的中坚位置,这也许是连画家自己也没想到的命运使然吧。这里有一首先生自撰的诗:“抱有雄心壮太华,不畏酷热肯攀登。日照千峰呈万状,夺目苍翠龙蛇惊。自知技穷难描写,试以水墨浑交溶(融)。泼色刷青金碧灿,中西合璧画乃成。”这,其实就是何海霞的艺术宣言!这似乎也给了我们一个启示:人生经历的每一段艰苦的磨砺,都不会是徒劳的,都会在以后的岁月里顽强地表现出来。仁者何海霞就是一个成功的典范。
何海霞
西岳峥嵘
纸本设色
90cm×49cm
20世纪70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