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南镇 寻访“五里三状元”故里
王艮宗祠前的红石狮子
彭教后人祖屋带字的青砖
刘俨墓地
夏朗村刘氏宗祠
■张昱煜图/文
“五里三状元”,说的是明代吉水县文昌乡中了三个状元,他们是王艮、刘俨、彭教。文昌乡,就是今天的水南镇。
早在十几年前,我就有过想去“五里三状元”故里寻访的念头。后来,一位老师说想编撰一本《庐陵状元》的书籍,问我想不想参与其中,我满口答应。
于是,我和几位文友去寻访状元故里。
状元虽然离去了,还好,他们的故里尚在。
一
树影、木船、山色、流云、野花、竹林……黄蜂引路,蝴蝶伴行,弃舟步行约五六里,终见一小村。同行的罗君说,状元彭教的村子,应该就是这里。
果然,我们猜得没错,询问一戴草帽的老者,他说这儿就是彭教故里泷头村。旁边一位抱着孩子的大姐说,她爱人彭信林就是状元的后人,村子里彭姓只有她家一户了。
彭教,字敷五,号东泷,生于明英宗正统三年(1438),明英宗天顺八年(1464)甲申科状元,卒于明宪宗成化十六年(1480)。授翰林院修撰、侍读等职,参修《英宗实录》。著有《东泷遗稿》《泷江集》等,存目于《四库全书》。同来的曾君一再惋惜,说彭状元走得太早了,算一算,状元四十二岁就英年早逝,确实令人惋惜。
好不容易找到状元故里,我舍不得放过眼睛触及的任何一个细节。问及彭氏宗祠,大姐答曰,早多少年前就倒了,至今没有修复。还好族谱还在,因彭信林去田地里劳作,我们只好耐心等待。
我再次打量这幢凸显庐陵建筑风格的明代老屋。红石门框,雕花的木格高窗,砌砖形式是“两眠一斗”,漆黑的木格栅上有隐隐的雕花,“退廊让柱”的厅堂格局……感觉它们和彭教状元有气息上的关联。
随后,我围绕着老房子的四周寻找,找到了六块刻有“泷江彭氏贞斋记”的青砖,从青砖的制式看,是明代的砖,镶嵌在老屋的外墙和厨房。我寻思着,这些满是青苔的老砖块,如一个个联通明朝的密码,也许是老房子或祠堂倒塌下来,后人捡拾砌于墙体,以延彭氏气息!
彭教后人彭信林背着喷雾器从地里回来,我连忙跟着他,再一次走进老屋。这一次,我有机会瞧见老屋的门槛石侧面,雕有花纹,门槛石上面,是凹凸不平的豁口,让人看到了匆匆的岁月,无情的时光。
彭信林抱出了一本《泷江富溪彭氏重修族谱》,我们聚拢来,梳理着彭氏繁衍生息的枝枝蔓蔓。找彭教的父母妻儿在族谱上的位置,彭教结发妻子姓刘,有一子很早就离世了。唯一的儿子早逝,对状元的打击一定很大。
我一再打听关于状元彭教的轶事,彭信林眼神灼灼,给我讲“彭教还金钗”的故事。
明天顺七年二月,彭教带着书童去京城会考,宿在一个小镇的旅店里,早晨准备启程,遇见楼上一女子泼水下来,随水流下来的还有一个明晃晃的金钗。书童顺势把金钗藏在怀中,路上,盘缠不够,书童说起了这个意外之财。彭教一听就着急了,一定要赶回去送还金钗,他跟书童说:金钗一定是楼上泼水女子的,如若是未婚夫赠与的,现在寻不见了,父母一定会误会她送给了别的男子,弄不好会出人命的。“人命事大,考试事小”,哪怕耽误进京考试也要把金钗送还。
事情的玄机有时解释不了的,那一年,考场居然起了大火,彭教因为迟考幸免受伤。当年八月朝廷补试,彭教成绩优秀;第二年廷试,彭教以文夺魁,被点为状元。
合上厚厚的彭氏族谱,彭信林准备把族谱放回老屋的隐秘一角,他走到老屋前,我连忙拍了一张他和老屋的合影,在镜头里留下一点点彭氏家族的记忆。
二
离开彭教故里,车子载着我们,来到下一站———状元刘俨故里东城村。东城村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夏朗”。一路上,微风夹着稻香,缕缕飘来。同来的曾君说,刘俨老先生活到六十四岁,估计我们能看到的遗存会多一点。
果然,我们看到了状元宗祠,看到了状元的墓地。
在一片空旷的田野,最先看了刘俨的墓地,严格地说,是刘俨与妻子的合墓。
墓地前辟有一块青砖墁地的空旷地方,便于后人祭拜。黑色的墓碑镶嵌在青砖里,墙砖明显是用石灰、糯米和蛋清砌成。“明故右春坊大学士刘文介公之墓”,一行字寂寂无声。墓碑前,放有未点燃完的香烛,几株红茎绿叶的芋头长势喜人,看样子,前不久有人来此祭拜过。
墓地外围,红薯藤比赛似地铺了一地,芝麻开着的一串串小白花,如铃铛一般斜挂着,田里,有三五老农,低头劳作着。
我心里稍微得到了安慰:在寂寞的稻田里,文介公不寂寞。
刘俨(1394-1457)字宣化,号时雨,正统七年壬戌(1442)中状元,谥文介,赠礼部侍郎,最高任职为太常寺少卿兼侍读,著有《刘文介公集》三十卷。
从时间上推算,他中状元时,年逾半百,应该说成熟而练达。明景泰年间,他两次以翰林侍读出任顺天乡试主考官,不少权贵豪绅为了自己的子弟登上黄榜,送上钱财。刘俨是个清官,视钱财如粪土,对走关系开后门的做法,更是嗤之以鼻。他还别出心裁,在宫院大门上贴有一副对联:铁面无私,凡涉科场,亲戚年家皆谅我;镜心普照,但凭文字,平奇浓淡不冤渠。好一个“镜心普照”,让公平、清廉和博爱惠及百姓家。
状元故里,每一丛翠竹,每一株青松,每一抹花香,都是一种灵验。
离开刘俨墓地,左转右拐,我们到了村中,同行的胡姓小伙肯定地说,这就是状元村。顺着他指的方向,我也看到了宗祠前面红石廊柱上的一副对联:支分朗水状元第;派衍东城宗伯家。
果然,我们又找对了。
入得祠堂,开门的女子指着一排排红石条柱说,老祖宗的故事,都写在这里呢。我忙细看,廊柱从上至下,均有阴刻的对联:衣冠缉宋室之隆木本水源兴仰止;元魁庆明代之盛承先启后在于斯。雕刻的技艺一流,楹联的内涵一流,让人不免对远离市井的小村心生敬畏。
身边一位面黑眼圆的老者说,他是刘俨的后人。问起状元的轶事,他肯定地说,家谱上都有记载。因时间关系,这一次,我们没有时间去细查刘氏家谱,多少有点遗憾。
在刘氏宗祠大堂的墙壁上,我打量每一个留存的痕迹。一块青砖上印着“刘缉庆堂祠砖”五个字。我心里暗自猜测,这刘氏祠堂,应该还有一个名字叫缉庆堂吧。
宗祠,是一族人丁的根,族谱,是记载一个以血缘关系为主体的家族世系繁衍的“草根”文献。我围着刘氏宗祠转了一圈,祠堂后面,带着绒毛的小葫芦躲在叶片里吐露着生机,元宝型的红石窗户上长着青苔,微风蘸着尘世的苍茫悄然而过。远去的,已经远去,留下的,都是执着的坚守。
坊间流传,刘俨自小就爱读书,母亲节衣缩食,为他请了一位老师,因恩师年岁已高,行动不便,刘俨每天往返十多里山路去老师家求学,风雨无阻,没落下一堂课。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是多少人的奋斗目标和人生价值的最后归属。“童试”、“乡试”、“会试”、“殿试”,每一次都是过五关斩六将。殿试成绩又分为三甲,第一甲三名,头名才是“状元”。每三年才轮到一次。整个“天下”才一个名额,可见其炫目的光彩,行走在东城村,我也在感知着这份荣耀和自豪。
祠堂里,不知什么时候围满了老人和孩子,他们七嘴八舌聊着天,比对着自己是刘俨的第几代子孙。几个小男孩在廊柱前嬉戏着,旁边一驼背的老妇人说,这些伢崽哩都很会读书哩。
其实,在庐陵,一直有“簸箕晒谷,教崽读书”的淳朴民风,而目前,状元故里的读书风气愈来愈浓。
三
同伴从刘俨故里的一面老墙上采来了一蓬薜荔果,说是到王艮故里一农户家中,加工成一盘稀罕菜。我将信将疑,跟着他们来到王艮的老家水南镇带源村。
王艮(1368—1402),字敬止,号止庵,吉水文昌带源人。明朝建文二年,殿试策对王艮最优,因为建文帝嫌他相貌丑陋,把仪表堂堂的胡广选为状元,他只能位居第二。
有人戏称,明代考状元,不仅需渊博的知识,而且需要杠杠的“颜值”。百度词条赐给王艮的是“明代文人”这四个字,让他与“状元”生生地远离了。“来岁锦标先夺得,天街听喝状元声”,中魁天下的喜悦,因相貌不佳而易主。
其实,在我心中,一直把王艮当做状元的,带源人也一直把王艮喊成“状元公”。
据史料记载,后来,王艮不服气,建文帝以“丹桂”为题,让他与胡广再度一决雌雄。王艮的诗情明显高胡广一筹,建文帝授他翰林院修撰。
我清楚地知道,殿试之后,只有状元才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只能侧授编修。“翰林院修撰”是从六品官,建文帝给王艮发的这个“安慰奖”,赠他为“状元出身”,也是对他“十年寒窗苦读,万里挑一胜出”的一种认可吧。
在一个老宅的大门口,两尊红米石狮子经历了浩荡风沙,依然留存着岁月的“包浆”。抚摸着石狮子,我甚至还想象着,老宅里面会不会走出几个明代的儒雅之士,我想跟他们说一说止庵状元的故事,说一说这一方水土里埋藏的清幽秘史。
王艮的才华,有《梅花诗一百首》为佐证。据说,他曾用“神、真、人、尘、春”为韵,作梅花诗。如今,梅树不在,诗稿不传,只有村口那面硕大的宣传栏上,王艮和他的梅花诗秘而不宣,让人凭添了几分敬仰和悲鸣。
写梅花的诗人离去了,但,梅花的气节和风骨,从没走远。
王艮的忠心侍主、大义凌然、从容刚毅、耿直诚恳,书上多有记载,无须赘述。王艮闻“靖难”兵起,茶饭不进。建文四年,燕王军队逼近京城,他闭门嚎啕啼哭,与妻子诀别,点燃香烛,整理衣冠,面北而拜,饮鸩而亡。据说,后来,王艮的灵柩回归了故里带源。这些,充分说明他是一个有才有情有义之人。
地理位置上,三位状元的家乡,相距十多华里。时间的经度上,三位状元的出生年月相隔七十年。物旧人非,似水流年,拂去岁月的尘埃,触摸他们的品行和学识,如茶水轻漾在那古朴的青花盖碗里,一揭开,那份当年的清香,悠然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