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年前,到底什么原因让傅雷夫妇放弃生命最后一根稻草选择自杀

1966年,傅雷和妻子朱馥梅把一床土布被单撕成长条,吊在窗框上告别了人世。

这位中国翻译界的巨匠、美术批评家,在经历了数年的运动,被人不断地批判,被拉去跪了四天三夜之后,望着花园里自己精心栽培的月季被连根拔掉,看着书柜里的信件全被烧毁,他再也不想承受这样的侮辱了。

桌上白色布包里放着遗书和几个信封:“现钞53.3元,作为我们的火葬费;九月份房租55.29元请代付……600元存单给保姆周菊娣,作为过渡时期的生活费。”

所有钱物归类得整整齐齐,生怕欠下别人什么,就连保姆的生活也考虑到了。

“人”字这两笔,看似简单,要写好,实则不易。如果说撇代表事业,捺代表为人,整体的神韵代表国家的话,傅雷则是把这个字写得稳稳当当。

他的一生,无愧于事业,无愧于朋友,无愧于国家,唯一有愧的,埋藏在心底深处。

同一位作者的书,读过傅雷的译作后,再读别人的,总会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约翰.克利斯朵夫》开篇第一句,有人翻译成:江流滚滚,震动了房屋后墙。

有人翻译成:屋后江河咆哮,向上涌动。

傅雷则这样翻译:江声浩荡,自屋后升起。

格局气魄,不言自明。

他一生翻译了33本译作,除了文章本身的人名之外,看不出任何翻译的痕迹。所有读过傅雷译本的翻译家,对他的译作除了惊叹,还是惊叹。

然而,傅雷值得!

他对待自己的每一部译作,都像对待一个新生婴儿般细致,生怕哪里一个不小心便会让婴儿受伤。

每翻译一本书之前,他总是要把原著读上个四五遍,加点注释。不但要弄懂弄通,而且还必须对原著的神韵风格了然于心,才肯动笔。

手头一本《国语大辞典》早已被翻烂,所有的外文成语或俗话,傅雷都会从中找出最妥帖的中文词汇来与之匹配。

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傅雷从1936年一直译到1939年才结束。几年后,当他再次重读原作时,又觉得自己的理解仍然不够深刻,于是再次花费了两年的时间重译。

“翻译工作要做得好,必须一改再改,文字总难一劳永逸。”重复一次,很多人还可忍受;重复多次,人的耐心和细致受到的挑战就可想而知了。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他不仅对待自己的译作要求严格,对待别人的翻译,点评起来也绝不心慈手软。

全国翻译工作大会上,傅雷本人没有亲自参加,却提出了一份书面意见。

他在信中举出了许多谬误的例子,这些例句的主人有很多都在与会者中。这下,傅雷算是触犯了众怒,一位老翻译家当场痛哭。

要骂就骂,想哭就哭吧,怕什么,我傅雷对事不对人。

很多人骂傅雷狂傲,孰不知,他对自己的译文也会经常感到不满,几乎用挑刺的态度对待。

傅雷经常和钱钟书夫妇讨论翻译中遇到的问题,还用红笔清清楚楚把原文录下来。

他挥舞着鞭子不断地抽打自己,为了使译文活泼生动,把老舍读了个遍吃了个透,之后又去啃别人。

将一件事做到极致,便是大师。既然选择了翻译事业,傅雷便把毕生的心血倾注其中。

法国人说:“再也没人能把我们的名著翻译得如此传神。”那是因为,再也无人愿像傅雷一样,把自己一次次格式化、重置。

为朋友说话时,他不会权衡对方的地位与权势;坚持正确的主张时,更不会计较从前的恩怨。

留法期间,傅雷与刘海粟关系要好,回国后,刘海粟任上海美专校长,聘请了傅雷当校办公室主任。

两人共同的朋友张弦,平日里教学任务重,有两次周末还被刘海粟叫去家里。说是吃饭,其实是要张弦临摹画作,刘海粟自己则出去应酬交际,回来后竟在画作上署了自己的大名。

傅雷看不惯刘海粟这种行为,常站出来替张弦打抱不平。

共同的朋友圈里,如果因为谁仕途得意就可以肆无忌惮,这样的朋友,不交也罢。

他不愿与自己看不惯的人和事过多纠缠,不久后,以母亲过世为由,向刘海粟提出辞职。

这件事,《傅雷自述》中曾被提及:“刘海粟待我个人极好,但待别人刻薄,办学纯是商店作风,我非常看不惯,等母亲一死即辞职。”

几年后,张弦去世,傅雷给刘海粟写信,想让他替张弦筹备遗作展览会,设法替张弦卖掉一些作品,给张弦的孩子筹备点教育费。一封信过去,石沉大海。

傅雷大骂:“永不和刘海粟来往。“

自此,20余年,傅雷和刘海粟再无交集。

可是到了1957年,刘海粟反对将华东艺专迁往西安,傅雷认为这次刘的主张是对的,便极力支持,自己也因此事被牵连,打成右派。

当刘海粟因此事对过往表示愧疚时,一向爱较真的傅雷却嘿嘿一声:“算了”。

深厚的友情,不在于来往得有多频繁,互动得有多亲密,它是一种对人格的认可,是一种关键时刻能挺身而出的勇敢。

杨绛曾说:“傅雷满头棱角,动不动会触犯人,又加之脾气急躁,止不住要冲撞人。他知道自己不善在世途上圆转周旋,他可以安身的‘洞穴’,只是自己的书斋。”

不善周旋的人,往往有着最为纯真的一面,所谓赤子之心,也大抵如此吧。

口号喊得最响亮的人,未必真心;能言人所不敢言者,必定真情。

1939年,从国立艺专辞职回到上海的傅雷,看到已被日军占领的上海,给自己定下规矩:东不至黄浦,北不至白渡桥。

因为到了那,就得向日本宪兵点头行礼,这样的点头,在傅雷心里,绝对是另一种形式的背叛。

他闭门不出,把自己埋头于翻译之中。

只是,一个对国家、对民族、对社会,有着责任感和使命感的人,又怎能忍得住不发出自己内心的呐喊呢。

1957年,《人民日报》刊文鼓励“大鸣大放“。傅雷满腔热情写了篇《大家砌的墙大家拆》,文章中对少数党员提出了尖锐的批评。

这篇文章,字字珠玑,全是他发自肺腑的声音,然而,竟成了他的小辫子。

几个月后,风云突变,各大报纸连篇累牍地批判他。他写过的文章,成为了罪证之一。

秉持着怀疑精神,想要追逐事实真相的人,常常会与时代格格不入。可是,真正让他们格格不入的原因,却往往在于情感的真挚。

傅雷在文中曾这样写道:“死抱着正统也罢,死抱住主义与教条也罢,不容忍决不会带来和平,天下苍生也不见得会沾光。一个民族到了思想统一,异端邪说诛尽灭绝的时候,即是它的文化枯萎已死的时候。“

深切的恨来自于深沉的爱。怒目金刚的傅雷,对于这个国家,有着太多自己的想法,而这些想法却一步步铺垫成他走向末路的鹅卵石。

对朋友、对事业、对国家,傅雷始终认为自己的坚持问心无愧,但在给傅聪的信中,他曾这样写道:“可怜的孩子,怎么你的童年会跟我的那么相似呢?我也知道你从小受的挫折,对于你今日的成就并非没有帮助;但我做爸爸的总是犯了很多很重大的错误……”

“孩子!孩子!孩子!我要怎样的拥抱你才能表示我的悔恨与热爱呢?”

读《傅雷家书》,我们读出了一位父亲的悔,一位父亲的愧。这本书的代序作者楼适夷,曾为人民文学出版社副社长、副总编,因与傅雷多年的合作而成为至交。

忆起前尘往事,楼适夷感叹道:“傅雷的孩子们在他面前都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只有等他出门了,才敢大声笑闹。”

这位严父,严到什么程度呢?

怎样说话,怎样行动,不能有分毫的逾矩,稍有违背轻则怒斥,重则狠揍。就连家中热水瓶摆放的方向和位置,也有着严格的要求。

钱钟书和杨绛是傅雷的邻居,经常在他家闲坐聊天。杨绛称傅雷“老傅”,在她心里,常把这个称呼等同于“老虎”。

孩子都有好奇心,喜欢听大人聊天。有时傅雷与钱钟书夫妇聊得正开心,突然就会走到门口,把门忽地一拉。躲在门后的傅聪与弟弟傅敏正笑得咯咯咯的,被爸爸这么一吼,哧溜一下,噔噔噔逃上了楼。

朱馥梅为了保护孩子,便总是抢先一步骂他们几句,其实就是为了挡挡傅雷的火气,这才把他重新拉回到座椅上。

客厅里的气氛慢慢恢复了一点之后,没过多久,傅雷又突然过去把门一拉。这下,朱梅馥也起不了中和作用了,因为两个小鬼头又坐在了远处偷听。

傅雷的呵斥,别说是孩子被骂得想哭,就连客厅里的大人,也觉得手脚无处安放,更没人敢上前去劝。

傅聪练琴时,稍一走调,傅雷便会大吼,有时还抓着傅聪的头往墙上撞。

一次,傅聪把《水浒传》摆在琴架上,边弹琴边看书,在三楼的傅雷听出了不对劲,猛冲到钢琴旁,一个烟灰缸就砸了过来,傅聪的鼻子顿时血流如注。

些许小事,傅聪就逃不掉挨打的份,甚至还曾被绑到屋外的柱子上。

直到多年后,已蜚声国际的傅聪忆起往事仍在感叹:“爸爸打得我是真疼啊。”

这样的疼痛,不仅被刻在了记忆中,更被烙在了性格里。朱馥梅曾说过,傅聪的性格很像傅雷。

出国留学后,傅聪时常会收到傅雷寄去的家书。字里行间的叮嘱中,谈艺术、谈人生、谈爱情。心中的歉意,有过为数不多的几次表达。

然而一个高傲的父亲,一个从不肯低下自己头颅的文人,能够在面对儿子的时候说出这样一番道歉的话来,可见他心中的悔恨。

傅雷把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对翻译事业的执著上,他对得起每一本译作、每一个字。

他还把全部的义气用在了对待朋友上,他对得起自己的良知、自己的人格;

他更把心底的热爱用在了对待这个国家上,他对得起自己的追求、自己的世界。

但可悲的是,他如同这个世界很多成功者一样,唯独对不起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孩子。

他把所有温柔和美好留给了这个世界,却把一颗粗糙的灵魂丢给了亲人。

杨澜在《一问一世界》中曾写道:“真正的成功,不是赚了多少钱或者做了多高的官,而是有一天你除去这一切身份的时候,还有人愿意在你身边对你微笑。”

太多的成功者,他们活得足够精彩,却也充满了悲情色彩。获得了全世界,却把最亲的人推向了远方。

在追逐这个世界的时候,如果能稍微停下自己的脚步,审视自己的周遭,拥抱一下家人,哪怕只是几句温暖的话语,就会凭添许多美好。

而这,才是我们每个人最终的港湾。

. END .

【文| 天天展颜】

【编辑| 丹尼尔李】

【排版 | 毛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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