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的宿命

网飞热播剧《后翼弃兵》(The Queen's Gambit)讲述了一位美国女国际象棋棋手的故事,引起了人们对国际象棋这项运动的兴趣。

在剧中,由好莱坞当红小花安雅泰勒乔伊(Anya Taylor-Joy )饰演女棋手Beth Harmon最后终于打败苏联世界冠军棋手Vasily Borgov。

女棋手Beth Harmon

国际象棋曾是前苏联时代的民族骄傲,垄断了世界冠军长达24 年。在那个苏联人垄断国际象棋世界冠军宝座的年代,别国棋手甚至连踏上挑战台的机会都没有。

《后翼弃兵》的最后一幕,女主角Beth获胜后并没有立刻赶回国庆功,而是停留在苏联街头,去看一群街头下国际象棋的苏联民众。而全苏联的人民也没有因为自己国家的选手输掉比赛而大感不满,反而成为女主角Beth的粉丝。

这段剧本跟真实世界里的一段往事颇为相似。在1972年国际象棋的世纪冠军之战中,美国17 岁天才棋手费舍尔打败苏联棋王鲍里斯·斯帕斯基,成为第十一位国际象棋世界冠军。

青年费舍尔

不过现实生活里,费舍尔胜选后发生的一连串颇具争议的行径,与片中结尾女主角Beth带给人的正向激励,截然不同,令人唏嘘。

1972年,费舍尔在获得冠军之后,不再参加重大比赛。并且在1975年,当苏联棋坛新人棋手卡尔波夫向费舍尔发起挑战时,在国际棋联答应了费舍尔所提出的63条参赛条件中的62条的情况下,他仍拒绝参加卫冕赛,将世界冠军拱手相让,因此成为迄今为止,世界国际象棋棋坛中唯一一个“不战而败”的世界冠军。

后来,由于费舍尔无视美国政府警告执意前往南斯拉夫比赛,遭到美国通缉。此后为躲避美国追捕,他开始了十多年的异国“逃亡”生涯。

2005年,冰岛政府接纳费舍尔为冰岛公民,于是费舍尔携未婚妻、日本国际象棋协会主席渡井美代子定居冰岛。

费舍尔和未婚妻、日本国际象棋协会主席渡井美代子

2008年去世前,费舍尔拒绝接受任何形式的治疗。费舍尔生前一位朋友表示,“他并非那种有病看医生的人,他根本不相信西方医学。”当双肾停止工作时,他年仅64岁。而一个诗意的巧合是,国际象棋也正好有64个棋格。

直到现在,费舍尔经常出现在谁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棋手的讨论中。他为国际象棋开放理论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还率先提出了“加秒制”的国际象棋计时规则,而这一计时规则目前已在世界棋坛大大小小的比赛中普遍采用。除此之外,费舍尔还首创了Chess960下法(任意制国际象棋),现在被称为费舍尔国际象棋。

正是由于费舍尔和那场“世纪决战”,国际象棋才有幸第一次在黄金时代进行电视转播,并得到普及,在美国成为主流智力运动。

也正是由于费舍尔的坚持,国际象棋比赛的奖金才大幅提高并吸引了赞助商来赞助。在费舍尔之前,难以想象一位国际象棋棋手只靠比赛维生。

随着《后翼弃兵》的热播,让我们重温一下这位天才棋手充满传奇和争议的故事。

天赋异禀的问题儿童

费舍尔全名罗伯特·詹姆斯·费舍尔(Robert James Fischer),1943年3月9日出生于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

他的母亲雷吉娜,出生于瑞士,是德国犹太人后裔,在密苏里州圣路易斯长大,后来成为一名教师、护士和医生。

在出生证明上,费舍尔的父亲是德国生物物理学家汉斯·格哈特·费舍尔,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费城询问者报》2002年曾发表一篇文章,推测罗伯特·费舍尔的亲生父亲可能是物理学家保罗·内梅尼,一个具有犹太血统的匈牙利人。

1949年,费舍尔的姐姐在公寓楼下的糖果店买了一套国际象棋。姐弟俩按照说明书上的规则边琢磨边下着玩。一个月后,费舍尔得到了他人生第一本国际象棋书。之后,照着棋书,他独自下棋一年多。

七岁时,他加入一家国际象棋俱乐部,由一位名叫卡明·尼格罗的俱乐部主席教他下棋。后来他转会到曼哈顿国际象棋俱乐部,师从大师阿诺德·登克。下棋之余,登克经常带他观看麦迪逊广场花园的职业曲棍球比赛,为纽约流浪者队加油,令两人成为终身朋友。

少年费舍尔

费舍尔十三岁时,他的母亲请已经执教过几位优秀棋手的约翰·柯林斯做他的国际象棋老师。费舍尔整天在柯林斯家里跟师傅下棋,很多人甚至把柯林斯比作费舍尔的代理父亲。

似乎天生为国际象棋而生,13岁的费舍尔就已成为美国少年组冠军,14岁在全美锦标赛中夺冠,而且都可以在冠军称号前面加上“最年轻”三个字;并在此后蝉联了8届全美锦标赛冠军。费舍尔还在15岁的时候获得了男子特级大师的称号,从而成为了当时国际象棋史上最年轻的特级大师。

费舍尔曾就读于伊拉斯谟·霍尔高中,美国乐坛传奇人物芭芭拉·史翠珊也是该校的学生。然而,在棋盘上,将自己的才华展现得淋漓尽致的费舍尔却无比憎恨学校,认为“在学校什么都学不到,老师都是笨蛋”,当时学校里的老师也都记得有这么一位明显陷于情绪困境的学生。

中学没毕业就辍学的费舍尔成为所有世界冠军中唯一一个没有读完中学的人。

棋艺近乎完美,性情极为怪僻,行为令人费解

费舍尔对比赛和比赛条件的固执贯穿于他整个职业生涯,在世纪对决中与苏联对手斯帕斯基的比赛中再次表现出来。

在场地选择中,费舍尔不想去斯帕斯基喜欢的冰岛,他更喜欢南斯拉夫。他不满意比赛现场有观众,不满意有电视直播。他对棋桌不满意,对椅子不满意,对棋盘不满意,他还小题大做,对灯光也不满意。

接着,他又对奖金不满意,声称如果不把奖金加倍,他就拒绝比赛。而当时,美苏仍处于冷战阶段,这场国际象棋比赛的意义更被上升到两个国家力量的较量,因此意义重大,特别是对于处于劣势的美国。

据说就连时任美国国务卿亨利·基辛格也出面了。他打电话给费舍尔,请求他不管怎样,一定要去参加世界冠军挑战赛。

后来,一位伦敦的金融大亨捐了12.5万美元,将奖金提高至前所未有的25万美元(相当于现在的120万美元)。费舍尔最终同意上场。

然而,费舍尔以奇怪的方式输掉了前两场比赛。先是在平局中完全没有必要地吃掉一个棋子,后又因比赛条件而拒绝登机放弃了第二场比赛。

眼见费舍尔可能会放弃整场比赛,斯帕斯基不想这么“屈辱”地赢得这场世纪对决,于是决定迁就费舍尔提出的要求,同意将下一场比赛移到一个没有观众没有摄像机的房间里。

那时,费舍尔固执地认为现场观众和电视直播严重扰乱了他的思考。可是,没有现场直播、两个棋手自己关在小黑屋里下棋怎么能得到电视广告收入?又怎么能够扩大国际象棋在美国的影响力?这些,费舍尔统统都不愿妥协。

好在满足了费舍尔的条件后,剩下的比赛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严重事件。而费舍尔也赢得了接下来的19场比赛中的7场,11平,只输了一场,最后以12.5:8.5获胜,成为第11位世界国际象棋冠军。

1972年的世纪对决:左为斯帕斯基,右为费舍尔

费舍尔的胜利在美苏冷战期间无疑给美国注入一支强心剂,大大提升了美国的士气,费舍尔也因此成为美国的“民族英雄”以及国际象棋史上排名最高的棋手。

1972年,赢得“世纪大战”后,赛事邀请纷至沓来,但费舍尔拒绝了绝大多数邀请。他选择悄然隐退,其后20年未参加正式比赛。

费舍尔对名利十分矛盾:他对棋赛的巨额奖金锱铢必较,但拒绝商家的广告邀请;他希望被世界关注,但又躲避媒体的采访。

他赢得世纪之战后,尼克松总统提出要在白宫接见他,但当他听说总统不会付出场费时,便断然拒绝。

费舍尔是百年一遇的国际象棋奇才。费舍尔本人也高傲自负,曾有人问他谁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国际象棋选手,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说:“谦虚是好的,但如果我不说出真相就实在是太笨了,那个人就是我——费舍尔。”

理性和狂热下的双重生活

1962年开始,费舍尔说他有"个人问题",于是开始收听极端宗教团体“世界上帝会”的广播。费舍尔对教会的话一度深信不疑,一向看重钱财的他甚至捐给教会61,200美元。

根据他自己后来的说法,他过着双重生活,穿梭在国际象棋所代表的理性和宗教的狂热中。

然而,当教会有关“美英将在1972年开始的中灭亡”的预言失败,教会的一位长老还卷入了性丑闻后,费舍尔开始感到自己“受骗”。

他脱离了“世界上帝会”,但精神上的痛苦始终伴随着他。

1975年费舍尔拒绝参加卫冕赛,将世界冠军拱手之后,从公众生活中消失。1981年5月,他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被捕,因为警察错把他当成一位银行劫犯。他被拘留了两天,受了轻伤,并以1000美元的保释金获释。

1982年,他出版了一个宣传册——《我在帕萨迪纳监狱被折磨!》,描述了他在这一事件中的经历,并表示,他相信逮捕他是有预谋的。

随着费舍尔变得越来越偏执、越来越妄想,他更加深信美国中央情报局和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在监听他。

老年费舍尔

与祖国决裂

1992年,在费舍尔赢得世纪大战的20年后,费舍尔从孤立状态中走出来,与老对手斯帕斯基进行了一场表演赛,奖金为500万美元。彼时斯帕斯基的世界排名第96位至第102位。

比赛地点在南斯拉夫。当时联合国对正在内战的南斯拉夫实行了包括体育赛事在内的制裁和禁运。美国官员事先警告费舍尔不要参加比赛,他的参与是非法的。

然而,令世人跌破眼镜的是在国际媒体面前,费舍尔竟然对着美国政府的禁令吐口水。赛后,美国对他发出了逮捕令,并在费舍尔的余生一直都在通缉他。而费舍尔也从未回到自己的祖国,甚至连母亲和姐姐的葬礼都没有参加。

费舍尔最臭名昭著的一段反美言论是在911恐怖袭击事件后,公开认可911事件,说:“这是非常美丽的消息。我想看到美国被从地图上去掉。”这番言论令他在美国人民心中一下子从“民族英雄”跌落成“人民公敌”。

虽然费舍尔本人是犹太后裔,但他以反犹太主义闻名。他的母亲雷吉娜就是犹太人。后来,费舍尔甚至跟母亲断绝了关系。

1984年,费舍尔写信给《犹大百科全书》的编辑说,他不是,也从来不是犹太人,并要求将他的名字从出版物中删除。

他还把希特勒当年在监狱里写的那本著名昭著的自传《我的奋斗》当作枕边读物。

结语 

国际象棋联合会主席伊柳姆日诺夫曾称费舍尔是“仅次于牛顿和爱因斯坦的智力巨人”,这仍被人认为是低估了费舍尔的智商:因为据称费舍尔的智商为187,而爱因斯坦仅为160。

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费舍尔是一个典型的“天才加疯子”型人物。坐在棋盘前,费舍尔是个天才,天赋异禀;离开棋盘,癫疯、愤怒和猜忌让他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

他的特立独行,他的异端思维也最终导致他这位被认为是国际象棋史上最有天赋的天才在流亡和隐居的冷清中告别人世,留给世人无尽的惋惜与错愕。

费舍尔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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