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怀想
蔡新芳
老屋很老很老了,记不清有多少年的历史,只记得太奶奶也曾在这里住过。
老屋是我出生并度过快乐童年的地方。它坐落在村子的最里头,直到现在都没有通水泥路,然而儿时的我并未觉得交通不便——房子左右和前面各有一条通向远方的鹅卵石小路。老屋是旧式结构,三间两小厅,还有一个天井。两平方米左右的天井是整幢房子的主要采光源,也是雨天我们兄妹玩水的“主战场”。木质的楼板把老屋隔成上下两层,通过移动的楼梯,楼上楼下都可以住人。
从我记事起,大伯和二叔就搬出老屋另立门户了,住在老屋里的是我们一家6口、四叔一家4口和小叔一家3口。我们家拥有楼上楼下各一个大房间,厨房和餐厅是从公用部分隔出来的一小块地方。每到吃饭时间,锅碗瓢盆的协奏曲伴随着孩子们追逐嬉闹的欢笑声或啼哭声,特别热闹。我们常常看看别人家有什么好吃的,然后互相蹭饭。虽然那个年代鲜少吃肉,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互相蹭吃、互相打闹,也成了我们快乐生活的一部分。
老屋里没有任何现代化设施,我们最大的幸福就是听爸爸和四叔讲故事。不论是酷热的夏夜还是寒冷的冬夜,二姐、我和堂弟堂妹们几乎每天缠着爸爸或四叔讲故事。大姐和哥哥稍微大一点,每天晚上呼朋唤友在外面玩。尤其是哥哥,顶着个“胡司令”的头衔,带着他的弟兄们风风火火地闯这家进那家。爸爸和四叔的脑袋里藏着我们永远也听不完的故事。曹操、海瑞、毛尚书、诸葛亮、秦叔宝、李逵、岳飞、姜太公,这些名字,陪伴着我们度过了饥饿而快乐的童年。在那个食物与精神双重匮乏的年代,听故事成了我们最好的选择。
爸爸喜欢躺在躺椅上给我们讲故事。盛夏的夜晚,他手摇麦秆扇,微闭着眼睛,仿佛沉浸在故事中,然后轻启双唇,娓娓地向我们讲述那一个个有趣的故事。每每一个故事讲完,我们总嫌太短,意犹未尽之时总是缠着他要求讲更长的故事。爸爸常常笑着问我们:“那要讲多长的故事啊?”我们就张开双臂,尽最大可能地伸展再伸展,比划着说:“讲一竹竿那么长。”爸爸乐呵呵地答应着:“好,这个故事肯定比一竹竿还长。”四叔讲故事则喜欢坐在那把破旧的竹靠背椅上。每当讲到悲恸之处,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哭,捶足顿胸,犹如感同身受。四叔的故事常常让我们也跟着动容,喜怒哀乐盈满了整个小屋。
快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做米糕。香甜酥松的米糕是我们当时主要的零食。每次妈妈做好米糕,就给我们兄妹每人分一小袋,作为每个人的“私有财产”,让我们自己保管,其余的则由妈妈收好,作为家中招待客人之用。我们把各自的那份米糕藏好,舍不得吃。而每当客人走后,我们总是以最快的速度,把客人没吃完的米糕瓜分掉,偷偷放回自己的私藏处。老妈则每次假装没看见。这么多年,每每想起偷米糕,都忍俊不禁。
秋天,老屋里最令人眼馋的莫过于后院人家的红瓤香枹了。透过二楼的窗户,后院挂满树枝的硕大香枹,成了我们那时最大的念想。那棵香枹树是属于我们屋后人家的,枝繁叶茂,果实累累。每到秋天,诱人的香枹就挂在我们窗户边。如果从二楼的窗户伸一根竹竿出去,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一个来解解馋。可是爸妈从不允许我们偷拿别人的东西,再加上后院的那家人很凶,也看得很紧,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敢去偷那棵树上的香枹。
老屋很旧,却依然屹立在风雨中。只是随着生活的改善,我们都在村子外头建起了新房子。随着四叔一家最后搬走,老屋似乎完成了使命,犹如一位老者,垂垂老矣。它孤零零地坚守在原地。紧闭的大门、斑驳的墙壁、零落的屋顶、飘逝的炊烟,老屋渐渐淡出了我们的视野。然而每每想起老屋时,我仿佛清晰地望见那蹦跳在庭前院后的欢快,真切地听见那藏匿于墙角门后的喧闹。我知道,这是定格在心底的美丽,是温暖而璀璨的存在。
也许过不了多久,老屋会被拆除,但它将永远留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