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渭清:【妒嫉是一把刺向自己的刀】
妒嫉是一把刺向自己的刀
◎沈渭清
【作者简介】:沈渭清,1970年生人,陕西汉阴人,职业经理人,喜好文学艺术,九十年代初开始发表作品,有小说《我土我民》等,诗歌《追求》曾获长江中下游五省一市优秀奖作品奖。
表哥记得,荣舅翻箱倒柜找到的那一把旧剃刀,他断断续续地磨了好几天。
荣舅是我外爷的远房侄子,住在河对面邹家湾的梁垴上,和我大舅家是上下门槛的邻居。荣舅兄弟三个,他排行老大,都住在坎上的老院子里,我的记忆里他身体一直不好,是腰身的毛病,一直拄着一根长竹竿当拐棍,经常看见他坐在院坝里晒太阳。
听说年轻时的荣舅人很精神,还读过几年书,后来家境不好就辍学了。临近解放那年,他跑到汉阴县城,给温家店铺跑腿。温家是书香门第,在县城有自己的买卖,温老爷闲时会在院子里写字,荣舅人机灵,也长眼色,会见机给温老爷磨墨或者装袋旱烟,慢慢的熟络了,温老爷也会借些书给他看。后来温家遭了土匪洗劫一空,工钱自然是没有人给了,想想他就在过火了的宅院里,扒拉出一大挑书籍回到了邹家湾。就这,也为他以后埋下了祸根。
读过书,见过一些世面的荣舅,回乡后是不屑和一帮泥腿子为伍,在生产队劳动不积极,挣得工分和妇女一样的,还喜欢偷奸耍滑地看一些闲书。父母亲去世留下话,让他好好照看两个弟弟,他早忘得干干净净,自顾自的过,倒是两个弟弟先后置办家业,各自早早娶妻生子的另过了。后来家族实在看不过去了,就出面给一贫如洗的荣舅娶了一个深山山脑上的女人,这个女人劳力好、会持家,一年多工夫家里就收拾的有个家的样子了,还给他添了一个儿子。
荣舅和两个兄弟结仇也是从他管制劳动的时候开始。荣舅因为腰身不好干不了重活,同族的生产队领导就给他安排轻便一些的活,如编竹筐、放牛等。可是他偏偏不领情也不好好干,编筐人家定额一天编两对,他就编得慢吞吞的,只编一个,他大弟弟不忍心就给他帮忙编,还被他一顿臭骂;放牛他就躺在山坡上睡大觉,牛把生产队的庄稼成片的吃得精光,他都懒得管。如此多次,经常挨批挨罚,人人都不待见他,分粮的时候人家用箩筐挑,他家女人眼泪巴巴的用竹笼子提。
八十年代初土地承包到户,荣舅的两个弟弟家干得红红火火,收成好,年年有余粮。他家依然是女人一个全劳力,里里外外一个人忙活。两个弟弟看着嫂子辛苦,就经常在庄稼地里帮忙栽秧薅草、收割播种,可到头来被他骂的狗血淋头,说自己弟弟骚情,跟自己媳妇不正经!气得两个亲亲的兄弟也慢慢的疏远了。
荣舅的身体越来越差,天气稍微一凉就哮喘的厉害,一年到头都出门拄着竹拐,也离不开中药罐。两个弟弟攒了些钱,看看自家孩子都长大了,准备拆了自己的旧房子重盖新房,荣舅就骂骂咧咧的不让盖,还发誓让他们盖不成新房!女人劝不住他,只能偷偷的在一旁抹眼泪。
大弟弟没有理他,请了土匠木工,只三天工夫就拆了老屋,平整好地基。可是在砌完房基码头石的第二天一早,发现长三间地势里,一片血淋淋的,满地到处狗内脏狗肠子,而院坝里坐着一边冷笑一边咳嗽的荣舅!大弟弟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气得想动手!最后没有办法,只得重新在远离老屋的西坡选址重建。荣舅腰身不好,下不了陡坡,就只有整天站在山梁上望着西坡建房的地方骂个不休,眼看着大弟弟建好房搬了新家。
荣舅小弟弟本份老实,看看和荣舅没有办法商量,也吸取了教训,在我大舅家坎底下开了一块宅基地,旁有一棵拐枣树,离自家老屋还有一段距离。毛脚砌的差不多的一天凌晨,小弟弟早起到宅基地准备做开工准备,看见荣舅坐在拐枣树底下喘着粗气,旁边扔着长竹拐,抬头一看大树枝上挂着一根指头粗的麻绳,一头打着活结。小弟弟扑通一下跪在了荣舅身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说大哥我求求你了,不要为难我好不好?
经历了那次事后,女人就劝荣舅说人家都盼自己人家家强,日子过得红火,自己脸上有光,你咋眼气得恨人穷呢!想想不放心,让儿子睡在了荣舅脚底下,千叮咛万叮咛让儿子晚上睡觉警醒一些,即使上茅厕也要起来陪着荣舅。小弟弟也长了一个心眼,每晚直到看见荣舅屋里灯灭了才上床睡觉。
相安无事了一阵,荣舅找我大舅借剃刀说要剃头刮脸,我大舅笑嘻嘻的说要剃头我给你剃,剃刀不借。荣舅嘟嘟囔囔的回到自家屋里,想想早些年家里好像有一把剃刀,就翻箱倒柜的找,终于在抽屉里头找到了那把只有半截刀柄、锈迹斑斑的剃刀。之后两三天没事荣舅就到院坝坎边的磨刀石上磨剃刀,女人问你磨剃刀干啥,他说腰不好,磨好了自己剃头刮脸方便!剃刀陆续磨了两三天,还装了一个竹子做的刀柄。
荣舅小弟弟的新房细脚都砌好了,堂屋门也立起来了,当天还放了一挂五千响的鞭炮。晚上按照风俗摆酒庆贺,小弟弟还专门给荣舅送了一瓶杆杆酒和一大碗炖肉。热热闹闹的散场以后,酒足饭饱的小弟弟看到荣舅屋里熄灯没有了动静,就沉沉地睡去了。
鸡叫头遍的时候,荣舅小弟弟被侄子的砸门声吵醒,十几岁的侄子说自己一觉醒来荣舅不见了。两家人赶忙都起床四处寻找,老院子找遍也没有找见,荣舅小弟弟一个激灵,赶忙拿着手电筒跑到新房宅基地,看看拐枣树周围没有人,又照照砌了半米细脚的房基,一眼望去什么也没有,才放心的回去了。
天麻麻亮的时候,女人呜呜地哭着,埋怨儿子不该昨天晚上也跟着大人喝酒。队干部来了,把家族人都招呼过来,散出去找,叮咛到月河岸边也仔细找。我大舅起得早,也在房前屋后的树林里找了一遍,就站在院坝坎边往坡下面的月河边看,找寻的人都陆续往回走,连建房的大工都来了,站在坎下和我大舅打招呼。我大舅居高临下看一眼房基说你们这几天搞得好麻利,看来腊月撒瓦应该没有问题。然后说堂屋门樯背后是什么?是谁的衣服丢在那里忘了拿走吧!建房的大工进去回头一看,哎呀一声赶紧跑了出去。
我大舅和族里人都涌向新宅地,看到了死去的荣舅:他那长长的竹拐杖被扔在一边;新剃的铮亮发青的头向后耷拉着;脖子被拉开,敞着大血口,只有后颈椎还连着;那把磨得锋利的剃刀浸没在凝固了的血里;胸颈抓得稀烂,左手还嵌在胸骨里;双脚直挺挺的,脚后跟在泥地上蹬了几道沟,露着血白色的骨头……
荣舅死了,死得很凄惨、很痛苦,最后是一副杂木棺材草草的葬了,至今连坟头都没有起。小弟弟的房子重新选址,气派的建在了坡跟的大道边。荣舅儿子打工去了,好多年也不回家!女人也改嫁到省外,离开了这个让她伤透心的地方。
荣舅是自己糟践自己,妒嫉而死,他可能只有到临死的那一刻才明白,妒嫉就是一把刀,看似把它刺在了别人身上,其实却是把它深深地插在了自己心里,痛苦也留给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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