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惠河码头

日坛公园南门正对着的一条不长的街,叫做建华路。建华路穿过使馆区过了十字路口以后叫做建华南路。建华南路只有几百米长,越向南越寂静,虽然路边上停满了车辆,所有的空间都有自己的用项,没有一点闲余的地方;但是安静却是分明的,与长安街延长过来的车流滚滚相比,这块紧挨着北京广播电台的地方,是一方闹中取静的所在。这里甚至有人在自家的店门口挂上了鸟笼,让人想起京城里早已不见了的提笼架鸟的标准景象。没有了平房,没有了树,鸟儿也就没有了;住在高楼大厦里的人没有养鸟的心。

这一带之所以能闹中取静,是因为建华南路的尽头是通惠河的故道,河里还有水,水上有高架桥,桥下辅路沿着河道向西而去在这里形成了一个丁字路口。只有非常熟悉本地路线的人才知道可以沿着通往死胡同里的清华附小的小路,拐向北去,进入只容一车的小路到赛特,到那周围一系列写字楼里去。这条小路被这些本地道路的熟悉者们走成了单行道,早晨一律向北去单位,傍晚一律向南出单位。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避开建外大街上的拥堵。

在早晨一律向北的车流里,站着好几个在手腕部位戴着红袖标的维持秩序的街道人士。他们和来往的熟人热聊的同时,眼光撒嘛着周围一切的可疑人员和可疑车辆。他们警惕的姿态与旁边的宣传栏里的本街道优秀党员的大幅照片与介绍互为背景,形成一种有本地特色的“朝阳群众”景观。

这个时间正是家长们带着孩子来上学的时候,虽然更多的是家长的家长来送,但是那些走起路来踉踉跄跄的小学生其实是不背书包的,书包都在身后的大人手里。只有到了学校门口,到了迎接孩子们的两个老师那里才会接过书包去,背到身上,从窄窄的伸缩门的缝隙里进到学校里去。

因为刚刚开学没有几天,还有不少不能适应学校的一年级学生。这是门口那两个接孩子的老师主要任务。有的孩子会扭着屁股向后坐,有的会哭,有的还在抹着眼泪已经被抱进了校门。

家长在老师挥手示意赶紧走快走的情况下,马上转身离开,但是又禁不住回头,再回头;刚刚走到偏一点的地方,孩子看不见的地方就站定了,一直目送着孩子哭哭啼啼地进了教学楼。这期间不断有非一年级新生的高年级同学进入学校,个个都形容淡定,非常老练,非常天经地义地自己走穿过广场走进了大楼。

这里是清华附小,另一块牌子叫做CBD实验小学,哪一个名字都足够高大上;它们无论哪一个与这块历史上被叫做码头的土地相续相延,都是古人所无法想象的。

通惠河接通大运河,成为南北漕运的重要一段,其在京城东便门边的这个码头,显然曾经非常重要。因为所有的沿河的运输,最终的任务是要将南方的粮食运到京城来。而沿途不管怎么周折和热闹,到了城门边上,这才是最终卸货的地方。

当然那是元明清的旧事了,如今不仅漕运没有了,连城墙也不见了。在昔日的城门码头上,硕果仅存的纪念性建筑就只是一个牌坊了。牌坊下面铺的都是崭新的石砖,不过角落的草地里,却还有一片踩满了历史痕迹的大石头,大石头在草丛中的棱角都已经磨平,像是被河水常年冲刷而成了河冲石一般圆润,区别是稍微像下一点点,脚踩不到的地方,就还保持着原石的方正。

这铺在地上的石头边上,还有两个长长的石头槽,显然是给大牲口喂饲料或者饮水用的,石槽两侧都雕着很繁复的花,一点也不简略,显示着一种供奉皇家用度的小心与耐心。

围绕着牌坊和绿地上安排了很多长椅,算是难得的一块行人歇脚与闲人坐下来玩手机的所在。正面街道上那种行色匆匆无暇他顾的普遍景象,在这里突然遇到了一种停顿,一种可以喘息着回望一下的停顿。这样的停顿,还真赖于那三个古老王朝码头选址的偶然与必然了。

时间的流水所最终冲去的不仅仅是河边的景致,甚至还有河水本身。人世沧桑,微观上都真切而急迫,宏观上历历皆倏忽之偶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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