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深处,杨树下的野餐
平原上的中午,即使还在春天,也已经有了类似夏天的午休时间般的沉寂。盛大而普遍的生长,还没有多少可见的痕迹,但是已经在广袤的大地上时时刻刻地进行。平原上只要有了这样被称作春天的脚步的生生不已之事,便就会有午休的短暂停歇。这是不同于冬天的地气之外的生命之气,是由千千万万个可见不可见的小草小花,由数不清的麦子的新绿和数不清的树木上的骨朵联合组成的春意繁盛的节奏。
新绿的麦苗上铺展着的棕色的杨树毛毛,在这样的沉寂里横七竖八地躺着,散发着一股股树脂的幽香。这样的味道是冬眠了整个漫长的一季的杨树们储藏在身体里的能量,是它们终于可以舒展精神、可以再一次生长了的时候的愉快。
依旧还挂在树上的杨树毛毛频繁地晃动着摇摆着,像是一树无声的风铃。其实是在努力挣扎,努力挣扎着要掉下来,掉到大地上来,做可能性其实只有万万分之一,却也总是矢志不渝的孕育。
杨树毛毛的希望、的精彩不在树上,而在掉下来铺展到大地上以后;它们在空中频繁的摇摆,以模拟了叶子的方式先就在这春天的时候为我这样,偶尔才会有一个的,在树下坐着的人,遮了阴。
中午的时候,在平原深处的杨树下,坐在上下都是杨树毛毛的环境里,沐浴着杨树毛毛的阴凉和气息里,是一派好安静好独特的享受。它近乎一种一年里仅此一次的顶尖级的享受,因为只要过了这几天,杨树毛毛就会被晒干,就会卷成一根小小的干瘪的细线,落到长得更高了的麦子里,落到麦地边间或还会有一丛的野草上。所有现在这样生命的光华和味道,都将被一天一天的时间带走。那时候,代替它们的将是满树小小的嫩叶。那也就是平原上短暂的春天的结束,和漫长的夏天的开始了。
我在平原上追踪春天的骑车漫行,在这中午的时候,算是找到了一个最恰如其分的休息点儿。先将收音机调到“老郭老故事”节目,在其实只是作为伴奏的人间故事里开始午餐。水渠的水泥檐和麦田边限制进出大田的车辆宽度的水泥桩,都是最合适的座位。水壶里倒出热水来,打开饭盒,拿起勺子,慢慢地、从容不迫又津津有味地,开始野餐,开始享受这比之任何高级饭馆都更高级的以天地为限的进餐场景。
骑车漫行的时间进入到这个段落的时候,一改运动和观看的变动不居的愉悦,变成了一种静稳地遥望和忘我地任思绪飘扬的享受。它在相当程度上追拟了我们小时候的某个场景,追拟了老一辈人在田间地头劳作到中午的时候的歇晌,甚至追拟了我们一代代祖先在天地之间俯仰劳作,已经渗透到了骨子里的生存方式。
这时候是可以这样听着广播里的絮絮叨叨的,也是可以响起一首歌,响起一段乐曲,当然也可以什么声音也没有,就只有平原深处庞大的静谧。
这样的静谧是暂时停止了田间的劳作以后,大家都回家去吃饭了的静谧,是只剩下枝头的鸟儿和麦田里的麦子还在啁啾与生长的静谧。自己对菠菜炒鸡蛋和大米小米二米饭的咀嚼,有那么一会儿侵入了这样的静谧,突然让静谧和咀嚼都被放大了。意识到了这样对环境的干涉,就会不由自主地放得轻柔些,再轻柔些。同时,禁不住会笑。
这可能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乐趣,在真实的沉浸其间之外,便是不足为外人道哉的不登大雅之堂了。对于季节,对于自然的爱慕,实际上早已经是只追求商业化和市场化等等所谓社会化属性的成熟社会,所普遍不以为然的浪费时间的行为。但是生命在其中的愉悦,却是真实而无法阻挡的。也许,要点已经不是去不去杨树下野餐,而是还能不能在杨树下的野餐里找到真正的乐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