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公交车记忆

有人问,市区公交在大年三十还有没有车的问题。我查了一下,车次虽然少了,但还是有的。多等一会儿,肯定能坐上车,能在三十晚上回家团圆。

这让我想起自己大年三十坐公交车的体验,那其实是很奇妙的。所有年前的忙碌,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的中午以后都突然沉寂了下来,街上路静人稀,所有的买卖和摊贩都已经不见了,所有从远远近近的地方归家的人也都已经回来了。火车汽车包括公交车私家车,所有的交通工具都从持续了半个多月的过分忙碌与拥挤中突然有了断崖式的陡然缓解,甚至走向反向的极端,变得空空荡荡,再没有一个乘客。

那一年,1987年,我复习参加研究生考试,一直到大年三十这一天中午才去买票回家。结果火车站空空荡荡,火车上可以随意躺下来把硬座当卧铺。回到保定下车以后天色已经暗淡,鞭炮已经零星地响了起来,公交车成了我的专车,上车的时候甚至还和售票员(那时候还不是无人售票)互相说了过年好,这在他们职业化地与顾客保持着服务距离或者叫做职业距离的漠然状态中,是罕见的,是让人感觉很不一样的。不一样在今天是三十,是过年。空空的公交车在无人的道路上飞速行进着,每一站都不必停,一路拉着我从火车站到了终点站的前一站。

在已经这里那里偶尔响起来的鞭炮声中,疾步走着穿过夜色,迫不及待地回到家里,父亲母亲妹妹早就都已经做好了饭,坐在桌子边上等着了。虽然事先写了信,他们都知道我会晚回来,但是没有想到会是三十晚上才回来。他们的等待越是靠近过年就越是焦急,越是期盼。母亲一直守在门口,在我敲门的第一时间就呼啦一下打开了门,打开门的同时眼睛里已经蒙上了泪花儿……

那一年我22岁,正是所谓风华正茂玉树临风的年纪,也是自以为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成年人了的年纪。在父母的眼里,这样年纪的孩子,在心中的位置,是只有自己也到了也有了这么大的孩子的时候,才会深刻体会的。而当时的自己总觉着都已经是大人了,他们没有必要像是对待小孩子一样了。而更深层次的原因还是我们的传统里没有这样将亲人之间的感情直接表达的程序,总是要尽量避开,尽量快地转移话题。这样的过程在我们每一个家庭里都经常上演,每一个人应对起来都心照不宣,得心应手;每一个人也就就此失去了彻底抒发感情的机会。这是我们文化的缺陷或者叫做特质,积少成多,往往会给我们后来醒悟过来以后的人生留下遗憾和伤痛。这样的伤痛也许连自己也不大容易察觉,但是直感总会让我们寻寻觅觅,让我们终于意识到无法弥补的缺憾。要知道,任何一个家庭中的团圆与温馨都是有时间限度的;孩子会长大,父母会老去,过去那种天经地义的好像永远都会存在的家,终将不再。

那一年过年,我只在家里住了两个晚上,大年初二就又坐了火车回学校继续复习了。那时候我的头脑里就只有复习复习,只有理想理想,只有向前看向前看,完全不及其余。果然,我如愿成了那一年我们班上仅有的两个考取研究生的人中的一个。

后来,过了很多年以后的后来,再到了过年的时候,有很多次,我都会告诉父亲,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我专门会在三十下午走出去,走到街上去看看驶过的公交车,看看那上面零星坐着的人。努力回想当年父亲母亲妹妹在家里等着我的情形;尤其是已经永远远去了的母亲,她的面貌会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晰,可是为什么又会在下一刻变得那么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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