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笔记:滹沱河边的步行路径
梁东方
在长居之地的周围,寻找属于自己的自行车路径、徒步路径,自己给自己建立起郊野锻炼和季节审美的相对固定的好去处,总是我们不知不觉之中就会一直在搜索着的事。生活,包括生活的环境,哪怕是经常雾霾的生活环境之中,依然存在着更好一些的可能。
虽然随着城市化的进程不断加快,郊区大片的土地又都已经被道路建筑所侵占,仅有的路边树木被砍伐,原来芳草萋萋的小径被垃圾掩埋;农业时代里带着毛边儿的田埂和蓝天白云下渠水咕咕而去的悠扬节奏,都正在快速消失。
即便如此,也还是能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在更远一些的高速公路之间、铁路之间、高速铁路之间,寻找到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尤其是过去有山有水的所在,哪怕河流已经干涸,但是河道还在,也就还会有一份可以追慕的自然的痕迹。
秋天以来,发现坐113路在农耕时代下车,沿着一条“荒野公路”走,走到东边滹沱河大桥下的趣那河森林公园,再乘117路返回市区;或者走反向路径,都是一条堪称完美的徒步路线。这条徒步路径,最重要的风景就是公路两侧开阔辽远的景象,是荒野中的茅草和滹沱河对岸白色的楼房仿佛完全站在荒野之中的美妙和引人遐想。
滹沱河作为一条大河曾经奔流不息的无数年代已经成为过去,但是在这个位置上似乎还能从宽阔的河道上约略听到它流淌奔腾的历史回声。季节在河流之上曾经覆盖过的盛景已然不再,但是格局还有,茅草之上视野依然广袤无边;这样的广袤无边里所蕴蓄着的不仅仅是凄凉,还有在自然强大修复能力之上的浩然无语的容纳。
如果仅仅是这样走这么一段路还不够的话,还需要进一步拓展的话,那就可以通过被常年挖沙的机械挖出来的巨大沙坑,越过滹沱河到北岸上走一段,然后从大桥下面绕过来。其总里程会加倍,当在八九公里左右。
这一带的沿河公路,也许是刚刚开辟出来,还没有来得及像东边的河道两侧搞成标准的旅游区那样到处都充满了人工的痕迹;这一带的滹沱河边的就只是修了一条公路,一条并非运输之需也并非日常生活之需所以少有车辆行走的旅游公路。
这条铺在滹沱河河滩上的公路,类似于铺在荒野之中的状态,可以边走边看两边的荒草树林,而不是田地建筑。路边殊少人工的痕迹,至少是没有过分的人工雕饰:树脚没有因为防虫而刷白,芦苇没有因为追求整齐被割掉,茅草灌木都是自生自灭多年生的枝叶枝条互相叠压;即使在冬天的衰败里也自有大自然本身才会有的,蕴藏着无尽的生机的收敛,棕褐色和灰白色的收敛。
棕褐色的蒿草和灰白色的茅草上都结满了籽实,成群的鸟儿围绕这些籽实叽叽喳喳地啄食着它们冬天里的粮食。因为口味,因为高度,甚至因为草茎的承受力,这些草籽儿基本上都只是麻雀的粮食,连喜鹊想吃都找不到很合适的下嘴之处——不,不是下嘴之处,是立足之处。以它们庞大得多的体形,只能站到树枝上,不能站到草茎上。
喇叭花瓜蒌之类的藤蔓已经收缩干瘪成了一碰即碎的干枯的茎叶,但是因为在野外就是没有这样“一碰”的力量,所以它们依旧高挂在树枝树杈之间,形成枯枝枯茎枯叶的雕塑。这些“雕塑”将作为冬天光秃秃的大地上的风景,大多数都能一直坚持到明年春风再起的时候。这是大自然不使冬天的大地过于无趣,而留下的令人惊叹的杰作。
走在这样的路上,时时都能收获一种难得的荒野之美。这在本地的生活中是十分罕见的,是上天赐予人的季节享受中最容易忽视的隐秘部分。当我们从容地迈着大步走在这样的路上的时候,当我们悠然地走走停停于路边的荒凉与辽远的时候,我们的心会因为草茎上的细节和大地上无限的视野,而陷于果如所料的寂静,与并不期然的温暖慰藉。这是镶嵌在我们也许不如意的生活里的最可依恋的神启——不同于写到教条里去的圣人之言的是,它从来不高高在上,而直接就在你渐渐温暖的脚底和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