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鹏 鸣：【《第六病室》：让阳光渗透进来】
《第六病室》：让阳光渗透进来
文/鹏 鸣
假如一部作品是一个世界的话，那么《第六病室》是一个灰暗的、畸形的、缺少阳光与温暖的世界。整部作品被一种灰色的、窒闷的空气包围，没有一丝的光能渗进来。
小说一开始就营造了阴暗的氛围。生了锈的屋顶，几乎倾塌的烟囱，久已朽烂的门前台阶，灰色的泥墙——这就是第六病室的外观。走进去，那是医院堆放破烂的地方。“所有的破烂堆在一块儿，拧得很皱，缠在一起，正在腐烂，冒出一股闷臭的气味”。再加上一个凶狠残暴的看守人——尼基达。
这就是第六病室。这就是19世纪沙皇专制下死气沉沉的俄国社会的缩影。
这篇力作，最初投给《俄罗斯观察》，结果，被退了回来。后来，在《俄罗斯思想》上发表，震动了全俄罗斯，激励广大被囚禁的人民勇敢地起来斗争。年轻的列宁读后，在给他姐姐的信中写道：“昨天晚上，我读完这篇小说后，觉得可怕极了。我在房间里待不住，站起来走了出去。我觉得自己也好像被关在‘第六病室’里了。”列宁说出了全俄罗斯人民共同的感受。
《第六病室》这部严峻深沉、震撼人心的小说无疑是作家一生所写的最富反抗精神的作品之一，它揭露了沙皇俄国像监狱一般阴森可怕，批判了勿以暴力抗恶的主张。
19世纪80年代后期，摇摇欲坠的沙皇政府的统治更加残暴和黑暗，社会情绪普遍低落。契诃夫直接目击了俄罗斯许多优秀知识分子被驱逐流放或迫害致死的不幸遭遇。触目惊心的现实，使他对自己的世界观和创作愈加感到不满。他很苦闷。
为了摆脱思想危机，寻求社会出路的答案，他决心奔赴遥远的库页岛进行实地考察。库页岛是沙皇政府作为苦役和流放的地方，实际是一座人间地狱。为了避免反动当局的干涉，契诃夫不得不把此行的真正目的隐蔽起来。因此，亲友对他此举无不震惊。 因为当时西伯利亚不通火车，旅途不仅极其遥远、艰苦，而且充满了各种危险。泥泞、洪水、风暴、传染病等等，都无法避免。
他在库页岛生活了3个月，访问了上万名犯人和移民，为数万民流刑犯做了卡片登记。一桩桩骇人听闻的事件，如恐怖的酷刑，对儿童身心的摧残……都强烈地震撼着作家的心弦，激起了他无比的义愤。
库页岛之行，对契诃夫的思想和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第六病室》并不是库页岛之行的直接产物，也许所有一切伟大的作品都是情感沉淀之后的结晶。之后的契诃夫积极参加很多社会事物，在这些社会实践中他进一步深化了文学给养，1892年他通过回忆当年的库页岛之行而写下了这部《第六病室》。
弥漫着污浊空气的第六病室，与其说是病房，还不如说是监狱。阴森的铁窗，残酷的毒打，这就是病人的“待遇”。这些不幸的“疯子”，其实就是囚徒，他们都来自社会下层受压迫、受侮辱，受欺凌的人们。
引人注目的是，其中一位叫格罗莫夫的病人，似乎头脑很清醒，而且很有见地，他是病人，实际上是受迫害的囚犯。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主持这家医院的善良正直的拉京医生也被当作疯子抓了起来，关在这里。这真是惊心动魄的悲剧。契诃夫正是以这样犀利的笔触，通过两个知识分子的悲剧，以极大的愤慨，高度概括地描绘了沙皇俄国的黑暗现实，深刻地揭露了专制统治的罪恶。
格罗莫夫是一位小职员，受尽生活的煎熬。他热烈诚挚，充满智慧和理性，对黑暗残酷的现实有着清醒的认识。一次他看到一队押解而过的犯人而深受刺激。他一下子明白过来：他原来就生活在沙皇俄国这个大监狱里，而且永远也无可逃遁。于是他再也不能安然地生活下去了，他每时每刻都感到被压抑得透不过气来。在这里，在第六病室里，他愤怒地叫喊：“我透不过气来啦！”“开门！要不然我就把门砸碎！”格罗莫夫的遭遇，概括了富有正义感的下层知识分子的遭遇。他的愤怒抗议在黑暗中震响，宣布残暴的专制制度再也不能存在下去了。
拉京同样是一个正直的知识分子，他刚来医院时，也想在周围建立一种合理健全的生活秩序。但是他深深感到在黑暗的现实里自己是多么软弱无力。于是他干脆采取了逃避生活的途径，躲在家里喝酒，看书。但是作为一个有思想的知识分子，他需要获得内心的平衡和宁静，并且要为自己的生活态度找到一种解释。久而久之，他就形成了一种对现实妥协的自欺欺人的完整哲学。
然而残酷的现实，使拉京内心越来越苦闷和矛盾。在和格罗莫夫一次次的争论中他不由自主地被对方激烈言辞和愤怒抗议所吸引，渐渐觉悟和清醒过来。但是他很快也被当作疯子关了起来。拉京的悲剧表明：俄国专制制度不仅毁灭格罗莫夫这样对现实强烈不满的知识分子，而且对于温驯善良不谋反抗的人，也同样加以迫害。
小说结尾，拉京被迫害致死。格罗莫夫和其他人仍然被禁锢着，受着折磨，专制仍在延续。尽管契诃夫相信沙皇俄国这个大监狱一定会被摧毁，但是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他看不到出路，所以在猛烈的批判时，流露出忧郁低沉的调子。和契诃夫许多作品一样，这部小说没有众多的人物，没有复杂紧张的情节，以一间病室为主要场景，以一对知识分子为主人公，以他们的争论作为主要情节，却揭示了极其深刻的主题思想。
病室这个主要场景，具有双重作用，一方面是具体的病室，另一方面是沙皇俄国暴政的一个缩影。作品一开始描写了病室外部的环境：生锈的屋顶、半歪半斜的烟囱、几乎毁坏的台阶，完全是一种悲惨阴沉的气氛。病室里面是：腐烂的恶臭、铅灰色的地板、冰冷的铁窗。这一切构成阴冷、压抑、恐怖的调子。令人感到这就是沙皇俄国的典型环境。小说有意让人物活动在病室这个有限的空间里，暗示第六病室就是俄罗斯这个社会大监狱的缩影，而这里的“病人”则代表着全体受苦受难的俄罗斯下层人民。
在拉京与格罗莫夫辩论的情节中，我们分明感到格罗莫夫并不是精神病人，而是有深刻见解的人。格罗莫夫的怒骂痛斥，是一个有社会良知的人，一个对生活还有热情的人发自内心真诚的呐喊。这些话不仅深深震撼了持着不以暴力反抗观点的懦弱的拉京，使他改变自己对待生活的态度，而且也强烈地激荡着广大读者的心，因为这里面埋藏着契诃夫对人们深切的爱。
（节选自鹏鸣《世界文学简论》一书）
作者简介
鹏鸣，1956年生，陕西白水人，著名学者，诗人，现居北京，从事专业创作与文学研究。已出版有选集、文集、文艺理论、诗歌、散文、小说、文学评论、报告文学单行本等八十多部等，总计六千余万字，其中大型爱情组诗《致情人365首》《鹏鸣情诗选》《鹏鸣纪实文学选》《鹏鸣情诗经典》《中国诗歌史略》《绝妙诗语》《世界文学简论》《帝国的诅咒》等代表性作品被翻译成多语种版本行销海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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