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小胖子（ 曹玲）‖ 《济源文学》2021（137）
我是一个小胖子
曹玲
1
新百顺超市门前，站着两位发传单的年轻女子。她们穿着黄色T恤衫，鲜艳的黄色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我们快速走过，在传单尚未来到之前。
“你看发传单的女子有无特别之处？”老公问我。
“没有呀，茫茫人海中普通的一个。”我回头再看。
“看衣服上的字。”老公强调。
“可惜太远了，我啥也看不到。”我跌足。
“第一行的大字是'我是一个小胖子’，第二行的小字看不清楚。”老公解释。
我再次驻足、回首，确实她们不瘦，但离肥胖，似乎还差了点儿。
“我就欣赏她们的坦荡，试想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自己是个胖子，那该需要多么大的勇气？而一旦自己释然了，柔软的心灵就有了坚实的铠甲，再不怕别人的冷嘲热讽。自嘲也好，阿Q精神也罢，接受缺陷赛过盲目自信。”平时沉默寡言的老公竟然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话匣子。
“还记得'啥也记不住’与'啥也干不成’吗？”我想起了退休的老领导。
“永远不会忘记。”老公脱口而出。
那是一个月前，我们在蟒河边散步，偶然碰到我们的老师兼校长，便高兴地一起走了很远的路。
“走不动就歇歇吧！”中途，我提议。
“嗨，这才几步路？别看我脑袋长瘤，脚下长疮，心脏里放着钛合金，我可毫不在意。要不是现在医疗条件好，我早埋到西坡，过完三周年了。所以活一天、赚一天，乐乐呵呵又一天。”老师特别乐观。
“婶子身体咋样？”我询问。
“身体好着呢！就是脑瓜子健忘。老了老了，啥也记不住了，我就给她起了个微信名'啥也记不住’。刚开始她不乐意，我就说，你丢三落四不？早上嘴里念叨着'出门买不翻’，结果转一圈回来，两手空空，我问'不翻呢？’你说'谁让我买不翻了？’事实胜于雄辩，你要坦然接受年龄的馈赠。现在倒好，她听到'妈，您又忘了！’仅仅是抿嘴一笑，再不会大发雷霆了。”讲完，他哈哈大笑。
“老师，咱俩加个微信吧！”我请求。
“来，我的微信名就是'啥也干不成’。”他一边熟练地操作手机一边继续讲述：“古语云，人过七十古来稀。我这一辈子，事事要强，虽然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但从来没有耽误过工作和家庭。上次你给我送的电脑教材，我正在摸索、学习、练习。我计划用文字记录我与病魔抗争的一生，不是励志，而是分享，让更多病人知道一个做过三次心脏手术、两次脑部手术的老年人尚能起死回生。不过现在，我耳聋眼花，打字速度太慢，幸亏电脑有语音转文字功能……”
“老师，您这还啥也干不成？您这样乐观，这样坚强，这样好学，这样佛性。”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等死不行，不服老也不行，说服自己接受一切，努力生活每一天，成就美好人生。”夕阳下，他平淡、平和、平静。
史铁生在《秋天的怀念》中写道：双腿瘫痪后，我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我狠命地捶打这两条可恨的腿，喊着，“我可活什么劲儿！”母亲扑过来抓住我的手，忍住哭声说：“咱娘儿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活，好好儿活……”又是秋天，妹妹推着我去北海看了菊花。黄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洁，紫红色的花热烈而深沉，泼泼洒洒，秋风中正开得烂漫。我懂得母亲没有说完的话。妹妹也懂。我俩在一块儿，要好好儿活……
从最初的难以接受“双腿瘫痪”这个事实，到母亲避免提及“跑”和“踩”一类的字眼，再到“我俩在一块儿，要好好儿活”，对史铁生来说是一个极其艰难的过程，是一个从被迫接受到彻底释然的过程。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无论是大的灾难还是小的伤痛，只要自己接受了“我是一个小胖子”“啥也记不住”“啥也干不成”“我双腿瘫痪了”的事实，再可怕的事情都能变成温柔的阳光，把孤独的心照亮。
好运坏运都是命运，接受比难受更有温度和深度、更有弹性与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