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丁济民作品

远行的父亲

丁济民(河南)

光阴迈步,云卷云舒,岁月飞逝,往事如烟。

仿佛万物有灵,父亲生前最喜爱的,院子里葡萄藤下那株洁色如玉的月季花,一夜间突然枯萎,也殉父亲飘渺而去了。

多年前的那个隆冬撕心裂肺的一幕,至今仍然还历历在目。哪怕事情的细微末节,哪怕我们姐弟间每个人当时浓云密布的面部绷紧的表情,以及回天无力而又无奈叹息,哪怕刚刚办完退休手续不久的母亲天塌地陷一样的涕泣,都如针刺肺腑、刀锥柔肠一样清晰地映现在我记忆的深处,久久镌刻在脑际,不肯飘离……

--我们都分明记得,几天前还好端端而笑声朗朗的父亲,突然间倒下了,从家乡到入驻县城医院安顿下来不到一整天,竟然是父亲走完了他生命中最后的一段路程。那天,阴云密布,夜色茫茫。从县城医院抵达农村老家的路程不过六十里,父亲的躯体平静地躺在我们兄妹围坐的车子的中间,穿过茫茫午夜暗色,也穿过他曾经工作过的乡村古镇以及他钟爱的土地,承载着我们年青生命里难以承受的巨大悲痛;车子缓缓而行一个多小时,让人不解的是:到家后父亲两只手还温热着,人像刚刚睡去一样,尽管已是滴水成冰的严寒冬季。

有父亲的家才是我们这一群孩子假日、春节栖息的港湾,父亲不在了,我们仿佛都成了无处停靠的船。

父亲也是一根辐射我们远方兄妹的无形的线,那根线的突然绷断,我们犹如几只断了线的风筝,顿时,让我们抑郁的心没有了亲情急迫地维系和归属感。

一辈子没有什么伟业而一生仕途坎坷的父亲,多次拒绝城里表面五光十色而实际上寂寥乏味的生活,郑重地选择了归乡之路。我知道,父亲不是山,他只是一棵树。山的博大、伟岸需要人们揣着敬仰、踮起脚跟儿去仰视去朝拜;而父亲是只须给我们一片鸟儿入林一样浸人心睥地庇护的凉爽绿荫。父亲跟乡村和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他仍需要泥土和乡音的的滋润。因为树需要泥土,离不开泥土和乡音俚语地潺潺滋养。

父亲退休后来到老家,在村中雇人,拉土填平了街中那只干涸已久而废弃的大坑,洇上水,夯实了,用他一辈子的积蓄,盖了五间带走廊的瓦房。原来坑沿的位置,辟了一个泥土肥沃的院子,——这里就成了他晚年的乐园。

大门前的两旁,放置了划了象棋棋盘的水泥板,上面有他购置的象棋、扑克。一辈子爱热闹的他,爱看村子里农闲时光人们到这里玩耍、逗乐。房前的空地上,他亲手种植了几十棵的石榴苗;院子里门前的路旁,摆放了好多的花花草草。花儿怒放时,赶巧我们象候鸟一样回家,那无数的花儿和翠绿的草儿就象吸引与召唤我们的一片五彩缤纷的云。

那五间带走廊的瓦房和院落,偶尔有“村总统”(父亲生前对村长的戏称)和乡贤们前来拜访、聊天,那是父亲退休后独自的乐园。而父亲又是我们兄妹疲惫灵魂栖息的港湾和夏日的凉荫。父亲那宽阔的胸怀像一望无际的坦荡的大平原,悠悠承载着故乡发酵的历史和我们欢乐的明天。父亲在世时,有父亲分享的欢乐,欢乐就多了一倍;而父亲的离去,那曾经有过的欢声笑语像转瞬间蒸发了的翠绿的植被变成了一片荒漠。连掠过故乡屋脊在天空上行走的云影,也背负着郁郁的伤感……

在我的记忆里,树更是一种对乡村执著地坚守。所有的山都太过高大和远不可及,所有的云朵与飞鸟都是浪子与匆匆过客。

一辈子艰难坎坷的父亲,带着他对人生未了的心愿,无尽的遗憾,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匆匆地离开了我们。

是一个庸医的疏忽和大意使我们失去了我们敬爱的父亲!后来,尽管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但都为时已晚,终究没能挽回父亲的生命,眼看着父亲的生命之舟倾覆沉没。哪怕我们呼天抢地,哪怕我们肝肠寸断,父亲的生命--像一缕青烟飘渺而去,已然踏上了天国的路。对于我们伤痛而心碎的点滴感受,对于我们因父亲猝然的失去而出现的感情上巨大的空白,那一刻,父亲都不管不顾了……

翌年。春夏季节里,满院的石榴花,爬满山墙的青藤,南墙根儿的山药秧苗,和经他精心浇灌的花草,以及院子里重重叠叠、枝叶交错而茂密的腊梅、泡桐树,还有清风和明月作证,去了遥远天国的父亲--再也不可能回到我们中间。

哪怕他横眉立目地喝叱,或和颜悦色地对儿女们温热教诲,以及在他退休后返乡精心营造的农家小院前,抑或看到从远方归来的我突然出现在大门外的那惊讶的一笑,或我带着一群同事偶尔出差经过并下榻在故乡的小院,品尝着父亲亲手烹制可口的饭菜……这一切的一切情景,都不会再来了。

可能是父亲不该走得太早,可恶的病魔哪能转瞬间就夺去您六十四岁蓬蓬勃勃的生命!

也是我们始终没想到父亲会走,一个我们尊敬而鲜活的生命哪能转瞬即逝?可是,这一切都成了不可逆转的现实……

但是,梦--可以让人把无法也不可挽回的情景再现,并深深地印在你的脑际。这使我在父亲逝世的那一年中间多次梦见父亲,至使一天黎明前的一幕栩栩如生像真的一样闪现:

丁寨村处于北中原黄河故道中段。在临近村子东西大街中心的大门之外,父亲悠然过来了,笑盈盈地,还是那副模样,高高的个头,强壮的躯体,炯炯有神的双眼,花白的胡髭,还是那样亲切、那样初看见我突然出现在故乡门前时的兴奋;我甚至已经呼吸到了父亲洁白汗衫上暖暖的体温。

一下子就激活了我的心旌,让多日思念的饥渴瞬间感到了奢侈:“爸,你……”

父亲爽朗的笑了,还是笑得那样开心,笑得满面红光:“啊,儿子,快回家!”

我真地兴奋起来,那是抑止不住多日因思念而灌了铅一样沉重的心,那因亲人的离去而久久压抑破碎的心,仿佛因终日阴霾而突然看见一道霞光一样忽然爆发的意想不到的亢奋!这突然到来的,溢于言表的兴奋,是那样的让我一下子不知所措。

妈妈过来了,她激动地一下子扑到爸的肩上,颤抖得老泪纵横。

妈说:“你,你-可-回-来-了……”

我禁不住高兴地又回到了父子团圆的氛围之中,那种幸福感,无以言表。心中像背负已久的千斤重担一下子着地,顿感轻松惬意。

这种亲情,这种让人痛苦思念了近一年之久的切肤针刺之痛,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父亲回来了。父亲好像真地又回到了我们中间。

眼前的一切是那样清晰,阳光是那样耀眼的灿烂,天空湛蓝着青瓷一样鲜艳的色彩,银色的鸽群呼啸着划一道弧线;我空落落的心境一下逃遁了,我无数次的叹息瞬间不见了,这一切都只为那让我揪心思念的父亲又回来了,好像——真的回来了!

激动之中,兴奋之至,而此刻,无情的时间滴答滴答声突然唤醒了梦中的我。分针、秒针在墙壁钟表上做无表情的移动。我睁开了眼睛。

天色已经黎明,又是一场梦。

刚刚激动的泪水洒湿枕边,还湿漉漉的,父母欢聚的影象还深深地嵌在脑际。

然而,它却是一个梦。醒来很久,心潮难平,回忆着梦境,心情又像铅块压了一样沉重。我想,是不是给远在县城当护士的妹妹打个电话,问下爸真的能再……我甚至想到了立马就飞奔故乡父亲安息的坟头,去扒开那覆盖在父亲身上那并不太实的厚厚土层……

但我终没能摁响话机上的数字。

卧室的电话机上,那数字--像一个个大睁着的波丝猫的眼睛,盯着我,冰冷冰冷。

又是一年即将到了尾声,重阳的季节的脚步声,又一次踩疼了我的梦境。

父亲的离去而出现的感情上的空白,岂能由岁月抹平……

2020/10/29上午于师大南苑

【作者简介】丁济民,笔名甄石、省作协会员。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人民文学》、《散文百家》、《上海文学》、《北京文学》、《大公报》、《中文诗刊》(美国)、《青年文摘》、《天津文学》、《绿风》、《星星》、《书摘》、《杂文选刊》等报刊发表诗、散文、随笔等,作品被选入中外多种年度佳作文本,多次获奖。出版诗集《远去的乡村》,散文集《时光书》(河南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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