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世界,世界在身边。第56,盉、卣、壶
1995年,上海博物馆的馆长马承源先生在香港一个古董市场,发现一件罕见的精美青铜器。这件器物小口圆腹,底部有三只兽足,上有弧形提梁,提梁有小龙缠绕,提梁表面饰有变形的龙纹。这件器物颈部下有一周铭文:“敔王夫差吴金铸女子之器吉”。上面明确出现了吴王夫差的名字,夫差当然是很有名的。
马承源先生被誉为国内青铜鉴定第一人,他鉴定此器为真,是一件酒器,叫盉。目前出土的与吴王夫差相关的青铜器有十多件,大部分是武器,这个盉据说是唯一的酒器,如果这个比例自古以来就是这样,说明当年吴国的尚武精神很旺,与今天吴侬软语的姑苏人完全不同。
马先生决定买下这件夫差盉,不过卖家开价150万,而当年(1995年)上海博物馆的账面只有20多万元,后来是香港富商何鸿章出资购买,再捐赠给上海博物馆。何鸿章是富商何东的长孙、何鸿燊的堂兄,前年去世。
盉最早出现在宋代的书中,欧阳修的《集古录》就著录了一件器物,铭文中有“伯玉毂子作宝盉。”但是宋代以前的人未尝知道有这种器物,也未尝有这个名称。《说文解字》:“盉,调味也。”是个动词,不说是器物的名称。宋朝以后,慢慢地知道这是器物名称,但还是依从许慎的说法,认为是调味用的器物。
王国维先生认为,盉应该是一种调酒的器物,是把水和在酒中,用来调节酒的浓度厚薄。古代设置酒器,必定有玄酒,就是古代祭礼中当酒用的清水,所以用二把酒壶,其中只有醴酒也就是纯酒的那一把酒壶,称为侧尊,更早期的礼仪中或者后期简单的礼仪中,只有一把侧尊。比如冠礼中父亲给刚成年的儿子敬酒、婚礼中赞礼者给新嫁娘敬酒、媵礼以及娉礼中用来给宾客敬酒这些仪式中。
其他的像嘉礼、宾礼、吉礼等等,酒尊中全都准备有玄酒。像这样的玄酒,难道只是用来虚设的吗?只是用来显示高贵的吗?古代宾主敬酒,全都要把爵中的酒喝尽,而大的酒爵容量达到了数升,按照礼仪,这是必须要饮的,但是能不能喝,这是酒量的问题。古代君王不希望达不成礼仪,也不希望别人因为达成礼仪而受苦,所以准备了玄酒来调节。
陕西历史博物馆收藏的它盉
和酒这个动作,在酒尊中太大,在酒爵中又太小,这时就需要用到盉了,盉就是用来和水入酒的器物。就其形制而言,盉一般都有梁或者鋬,用来手持而方便荡涤;盉还有盖以及细长的流,有盖子,荡涤的时候酒不会泛滥出来,细长的流,用来把酒注入酒爵中。
早期的灰陶盉,其实就是今天的茶壶
洛阳博物馆收藏的龙盉
王国维先生提到“盉一般都有梁或者鋬”,或者二个字很重要,出土的盉大部分都有鋬,极少有提梁的。提梁方便拎或者抬,而鋬适合倾倒,盉的主要功能还是倒酒。对于这件马承源先生高价淘来的器物,有人认为不是盉,原因有二:一、有梁没有鋬;二、流超级短。但参照王国维的说法,还是可以归为盉的。
有人认为这应该是卣,而不是盉。其实卣是贮酒器,酒是从卣中舀出来,而不是倒出来的,所以不需要流,也不需要鋬。既然此器有流,就不可能是卣。另外一个区别是:盉的外形像雀(或燕子),卣的外形像鸮(猫头鹰)。很显然,吴王夫差盉更像一只雀。
不过,我觉得夫差盉更像后世的壶,比如下面这二把。
但并没有人说这是吴王夫差壶,原因在于当时的壶不是这样的,良渚文化时期的壶更像后世的罐子,而今天的壶在历史上受北方游牧民族的影响,甚至可以说就是从北方游牧民族的壶发展而来。春秋吴国却远在长江下游,离北方草原几乎是无穷远。
崧泽文化的陶壶
鼎豆壶是环太湖文化圈的典型组合
吴王夫差盉的铭文有十二个字:“敔王夫差吴金铸女子之器吉”。吴王写作敔王,这是当时对吴王的专用写法,另外还有写成“工敔”或者“攻敔”的,后世统一写成“勾吴”。也就是王是敔,国是吴。敔的普通话发音是[yǔ],与越的发音相近,吴越很可能是同源。另外在敔前加工、攻、勾,应该是辅助发音词,类似今天吴地方言中的“各”、“各么”,这个“各”只是辅助发音词,没有意义。
有人觉得这些铭文读起来不通畅,重新组合了一下,变成:“吉器之子女,敔王夫差,吴金铸。”也许是有道理的,但没必要用现代汉语的语法来套二千多年前的文字。至于铭文中的女子,有人猜测是西施,这件青铜器确实太美了,当你长久地凝视她,她真有可能幻变成美丽的浣纱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