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言“纽约华裔新冠死亡率第一，比黑人还高”是怎样造成的？
作者 | 阿井
“纽约华裔新冠死亡率第一，比黑人还高。”
近日，俄罗斯媒体等宣称美国各族裔新冠感染率中华裔排名首位。据说，美国华人经济状况良好，但因为社会地位低，在医院接受不到比较及时和良好的治疗，美国华裔中弥漫了恐慌氛围。
同胞在海外“饱受歧视”，隔岸国人的情绪又一次被点燃。然而，事实果真如此？
01
纽约华裔死亡率第一，只是公立医院早期统计数据
该新闻的信息源来自于一份医学存档网站的论文预定本报告。报告由纽约市健康+医院（NYC Health + Hospitals）下属机构和医院、以及纽约大学格罗斯曼医学院人口健康系（Department of Population Health）9位研究人员所撰写。
报告的作者对今年3月1日到5月31日，纽约市公立医院检测到的8.5万多名新冠患者进行统计研究。报告称，华裔与南亚裔为首的亚裔族群，受新冠影响最严重，华裔在死亡率上远高于其他族裔，高达35.7%，是白人的1.5倍。
报告着重研究了新冠对亚裔群体的打击。其中，纽约华人新冠患者2214人，死亡率35.7%，明显高于南亚裔的23.7%死亡率、其他亚裔患者的 21.0%死亡率。而且，亚裔整体死亡率为25.5%，黑人死亡率也只有23.7%，华人死亡率高出两者十多个百分点。
报告中统计的纽约各族裔新冠检测率、住院率、死亡率图。其中，华人死亡率虽然高，但检测率和住院率都相对较低。图片 ：报告截图
按照报告的说法，华裔死亡率排名第一属实。但这并不意味着华人在医院遭受了歧视。因为论文中同时提到，华人和白人的年龄、体脂比、心脏病等影响死亡率的健康体征指数较为接近，如今华人死亡率35.7%，白人为33.6%，数据同样接近。假设医院仇恨华人而导致治疗不佳的话，那么医院也应该仇视白人。
事实上，报告没过多研究华人死亡率高的原因。只是提到华裔所谓“模范少数群体”的刻板印象，可能导致医疗系统认为华裔身体素质更好，进而使医生采取与对拉美裔、非裔群体不同的治疗策略，最终导致死亡率出现差异。然而该表述被一些中文媒体解读为，美国华裔地位低下，相比拉美裔和非裔，更容易被拔管或被遗弃在等死区等。
美国纽约唐人街戴口罩的女士。图片：法新社。
12月中旬，美国NBC新闻引述报告并采访报告研究者。该新闻报道跟学术报告的初衷一样，也是出于对亚裔，包括华人死亡率高背后的社会因素的关照。比如，亚裔多是一线务工群体，不能待在家工作，亚裔家庭的隔代聚集等，呼吁对亚裔更多关怀和政策倾斜。
研究报告也指出了研究不足，目前医院只统计住院患者的死亡数目，病人出院后的死亡没包括在内。文中还提到一个细节，华人患者多购买商业保险（美国商业保险较贵，这说明华人患者一般经济条件较好），所以有能力长期治疗。
该研究报告还指出，一些非法移民可能担心身份曝光，不敢到医院看病。多位华人也向全现在表示，这几年，特朗普政府收紧移民政策。拉美裔和南亚裔等非法移民较多，为避免泄露个人信息，很少到公立医院就医。这也会影响新冠死亡统计的准确度。
按照报告的说法，华裔死亡率排名第一属实，但这并不意味着华人在医院遭受了歧视。图片：法新社
02
美国华人：华裔新冠死亡数据不全面 华人没恐慌感
华人新冠死亡率超高在国内引发争议，但美国华人对此感触不深。
纽约华人史欣告诉全现在，早期纽约华人新冠死亡率最高，可能因为年长华人患者住院较多。研究报告中也屡次重申，研究没按年龄和其他影响死亡率的因素进行分析，但提到了华人新冠感染群体的年纪较大，平均有53岁，是所有族裔中年纪最高的。
史欣还提到，由于纽约养老院配套很好，还有不少华人把国内父母接到美国去养老。据说2020年春节前，有从中国返美的纽约华人，去养老院看望父母后，父母感染新冠。今年3月到4月，华人圈有传，在美国西雅图、纽约等地，养老院是最早感染和死亡的地方之一，有华裔老人因感染新冠而死亡。
史欣还说，受国内抗疫的影响，华人对新冠防范较早。华人发现新冠症状后，第一时间会到医院治疗，所以早期纽约医院的华人患者较多。加上新冠早期，医院治疗方案有限，这也导致了华人死亡率高。
纽约曼哈登华人小徐则表示，自己看到该消息的第一反应是“一头雾水”。圣诞节来临前，小徐刚刚离开纽约到附近的新泽西过节。她说，华裔是纽约最遵循新冠防护的群体，她不认为美国华裔死亡率会比黑人高。
小徐还指出，论文和NBC新闻都提到，亚裔美国人整体死亡率为25.5%，纽约黑人死亡率只有23.7%，这可能只是纽约的地方数据。截至目前，美国CDC（疾控中心）统计显示，不管是感染率、住院率、死亡率，相比其他族裔，美国亚裔群体都是最低的。
截至目前，美国CDC（疾控中心）数据显示，不管是感染率、住院率、死亡率，美国亚裔群体都是最低的。 图片：美国疾控中心网站
另外，APM研究实验室（The APM Research Lab）统计数据显示，4月以来，美国亚裔的死亡率一直是各族裔中最低的，黑人死亡率则遥遥领先，直到11月下旬，美国土著死亡率才超过黑人。
APM研究实验室统计数据显示，4月以来，美国亚裔死亡率一直是各族裔中最低的，黑人则死亡率较高。图片：The APM Research Lab
美中企业总商会会长林明华，同样认可这一说法——“华人卫生和安全意识很强，死亡率不可能比非裔高。”他说。自从新冠大流行以来，他没听说认识的哪个华人因为感染新冠去世。
“不排除其它原因，造成统计数据有所侧重。”林明华表示。他同时说，国内传言美国医院歧视华裔的说法更不属实。因为美国医疗系统跟中国差别很大，美国看诊过程很长，医生一般不会随便用药。很多不熟悉美国就医流程的，会以为病人被拖延了很长时间。而且纽约是一个是典型的移民城市，文化多元，医生不可能说单独歧视哪一个种族。
林明华还感叹说，最近国内常有朋友担忧美国新冠疫情蔓延，但他自己却没感到新冠疫情有多么严重。美国新冠防疫也很简单，社区不会强制隔离，对普通人来说，多洗手和戴口罩就行。如今他正常上下班，身边的华人圈也没出现过任何恐慌。
2020年3月底，一男子带着口罩经过纽约唐人街。图片：法新社
03
信息源网站：报告是论文预印本 不宜被媒体报道
这条新闻还引发伦理争议，因为媒体把没刊发的学术讨论，当成新闻事实来报道。
该新闻源来自论文预印本（preprint）。预印本是研究论文正式发表前的版本，可以简单理解为“论文草稿”。在互联网出现前，科学家张贴预印本以征求意见。互联网出现后，资料上传到网站，供所有人公开阅读。2020年11月24日，该报告上传到医学、临床医学和相关健康科学领域文档网站medRxiv上。
medRxiv网站首页警告， 预印本未经同行评审，不应该依赖它来指导临床实践或跟健康有关的行为，也不应作为信源在新闻媒体上报道。图片：medRxiv网站截图
预印本是没有经过同行评议的。作为学术环节重要一环，论文被提交给一家学术期刊前，期刊编辑将论文发送给该领域专家，让他们对论文进行同行评论。有些报告评议后，需要相当大的修改甚至撤稿，该过程耗时较长。
经过同行评才可以衡量研究的质量。所以在medRxiv网站上，其网站首页、论文开头、论文档页面都强调，预印本未经同行评审，不应该依赖它来指导临床实践或跟健康有关的行为，也不应作为信源在新闻媒体上报道。
这也是一个学术伦理和新闻伦理失控的问题。尤其在今年，新冠大型流行期间，很多预印本报告被当成新闻来报道。比如，像所谓的A型血的人更容易感染新冠、不同版本的新冠起源学说等，都会引发惊恐和信息混乱。
纽约医生给老年人注射新冠疫苗。图片：法新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