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实记录,唐山大地震时的一个小村庄出现的怪异事情
文/艾立起
1976年唐山大地震已经过去44年了。44年前的唐山抗震是一首立体诗篇、一幅全景画卷、一个多维展台。家乡小村的抗震故事同样值得追忆,这里的故事看似杂乱无章、平淡无奇,然而其中的人性光辉同样触动心灵。
1976年7月27日,在我们村的人眼里是史上少见的“怪”日子。那天,村里人遇到了不少反常的怪现象——
气候反常。上了年纪的人说,那天的天气是他们有生以来遇到的最怪异的一天。虽然时值三伏天,但冀东平原的沿海农村,天气却不该那么热——以往的热以流汗为主要特征,那天的热是热能被憋在汗腺里,冒不出、散不了;以往的热天,摇着蒲扇就能纳凉,找个树荫就能避暑,那天则不然,蒲扇摇出的是热风,树荫之下也是了无凉气……那天的热,让人郁闷、狂躁、发疯!
村里有一对冤家邻居,平时三天一大打,两天一小骂,一天不发生点摩擦就是稀罕事。一次,两人的口水战打到兴头上,一个嚷:“儿子,给妈端碗水喝,我洇洇(润润)嗓子,好嚷得痛快!”另一边喊:“闺女,给妈拿块白薯来,压压咳嗽,省得卡壳!” 然而,27日这天,刚要“开战”,没等拉开阵势,便下了“免战牌”。因为,别说吵架,连呼吸都困难。尽管开始双方都力图披挂上阵,但一进入“实战”,都立马觉得头晕脑胀、力不从心。因此,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鸣金收兵。
水坑反常。村东西两头各有一个农民多年盖房子取土留下的一个水坑,周围长满水草,是村里温度、湿度天然调节器,更是村里人夏天洗澡冲凉的“露天澡塘”。然而,7月27日那天,人们下坑洗澡时,却发现原本清澈见底的水塘,却变成了浑浊不堪的泥坑。水中的小鱼有的烦躁不安地从水中跃起,有的嘴里吐着泡泡,漂浮在水面上。
动物反常。驾驭牛马大半生的车把式国俊,晚上收工卸了车,牲口楞是不肯进棚,怎么拉怎么打,也不肯上槽吃草料。有的驴骡一反往日的蔫性子,打喷嚏、尥蹶子、倒地上打滚、声嘶力竭地嚎叫,仿佛要向人们表达什么。但这都没有引起人们的警觉。人们常说“对牛弹琴”牛不懂。而今牲畜对 “对人弹琴”,人也照样不明白。从这点看,人比牛还蠢!
对灾难的预兆丝毫没有戒备——见怪未怪。朴实的农民们,有勤劳的美德,守耕作之本分,就是对突发变故不愿看到、不想看到,很少有必要的思想和物质准备。可是灾难却从来不对没有准备的人们“法外开恩”。
在介绍震情之前,请大家随我认识几个人。
村里有这样一位过日子特别节俭的老人。“特别”到什么程度?这里只举两个例子:一个是他家有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不仅绝不外借,而且不到万不得已,自家也舍不得用。他存放车子的方法一般人想不到——用一根拴牛的缰绳把车子吊在房梁上。如此这般,谁还好意思张口去借呢?再一个是他家给自行车打气时,总是把门关得很严实,以免外人发现后来借打气筒。
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人,提到“四类分子”这个词汇应当不会陌生。这个只有400口人的小村,当年被划为“四类分子”的有四五个人,其中有一位因为出身富农家庭,加之疑似有重大历史问题,本人却又死不认账,所以不仅成为村里重点“专政”对象,还经常被揪走,到公社、邻村挨批斗。
村里还有一个公社农机站的拖拉机手,虽说当时没有摆脱农民身份,但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下地干活,并且经常十分自豪地开着拖拉机回家。这也是一种荣耀。
还有,前面讲到的村里那一对冤家邻居,自然不能忽视。
之所以在这里单独介绍这几位,是因为地震发生时,他们做出的本能反应有些趣味。
7月27日的夜晚,延续了白天的躁热。时值三伏天,屋子里待不了,人们强忍一天的劳累,在村街道中央、在房顶上铺张草席躺着熬着,直到后半夜实在困得受不了才进屋休息。凌晨3点多,人们刚刚睡熟,该死的地震便“夜袭”冀东大地、危害唐山城乡。
现移居北京的退休干部明印回忆说:地震那天,是他祖父去世的第三天。为此,他特意从学校请假回家,给祖父圆坟。“地震来临时,我听到外面隆隆作响,一道道刺眼的白光直射在窗户上,整个大地在颤抖,房屋在颠簸,梦中的人们像摇元宵似的被摇晃得晕头转向,坐立不安”。
当时,绝大多数村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凭着自己的直觉,胡乱猜测。
——那位特别节俭的老人,听到响声,连忙招呼儿子:“起来,快点起来去瞅瞅,我听见有人偷咱家的车子了,解绳子时,把车子摔得山响(当地方言,意思是响声特别大)”。
——被批斗怕的“四类分子”此时惊恐万状:“不好啦,红卫兵把汽车开到墙根下了,要拉我去批斗了!”
——拖拉机手也有些害怕:“糟糕,有人把我的拖拉机开走了,我怎么向公社交代?”
——冤家邻居之一的判断更令人啼笑皆非:“白天我没有骂她,她竟然登鼻子上脸,把墙头推倒了,还打着电棒儿(手电筒)偷看咱家睡觉!”
……
朴实的人们啊,你哪里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就在这一刹那,唐山地区发生了震惊中外的大地震。地震这个恶魔,无情地夺走了24.2万唐山儿女的生命,16.4万人受重伤,毁掉了300亿元的财产。——当然,这是许多天,不!是许多年以后才公开的数字。
被强烈地震惊醒人们,第一反应就是逃生。而一旦人们从门里挤出来、从窗户里跳出来确认自己已经脱离险情的时候,心理却悄然发生了变化,这些变化虽然不为人瞩目,却闪耀着人性善良的光芒。
刚才还在胡乱猜测的冤家邻居之一,从门缝钻出来发现自己的对头没有动静,便冲着窗户吼了一嗓子:“你个天不收的还躲着不出来,等死呢?”这一激,却像一针兴奋剂,那个邻居顿时醒过劲儿,慌里慌张地跑出来时,劈头应了一句:“我才不死呢,我死了,谁骂你、治你?”虽然碍着面子嘴没有软,但心里却是热乎乎的。
那位平时节俭过分的老人,在往外跑时,一没有带出钱,二没有拿着宝,而是顺手把自家乘凉用的草席拉到街头:“老人、妇女、小孩儿,谁需要休息,就到我这席子上来;要是不够用,我家院子里还有旧口袋、草帘。”关键时刻,他懂得这东西比任何财宝都实用。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那些“四类分子”从家里逃出来,开始不敢往人群里站,而是习惯于萎缩在墙脚下。“大叔,快躲开墙根儿,过来往高处站。”说话的是那些过去写他们大字报的、抄他们家的、开他们批斗会的年轻人。老天呐,在“亲不亲、阶级分”的年代,竟然出现了“不论出身讲辈分”的奇迹。生产队指导员(文革时期仿照军队建置而设,与生产队长同级)立安搭好防震棚后,毫不犹豫地请一个富农分子(寡妇老太太)住进来。(因为这件事,这位指导员入党时,上级没有批准。——这是后话)
当年的生产队长殿奎回忆起那时的情形,至今还引以为荣:“大家伙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许多人在地震发生后的表现,让人觉得与从前的他判若两人。”
地震发生之初的很多现象都不同以往。地震调整了地球内部的物理构造,也影响到人们的政治磁场;干扰了人们的正常生活,却又恢复着人的本能属性;它仿佛一个十恶不赦的破坏者,又犹如一个唤醒众生的警示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