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夏夜
南方的夏夜是炎热而漫长的,漫长得如一条不见尽头的黑河,唯一一点光亮是空中那轮明月和点缀长空的点点繁星,每一个夏夜,我们会把稚嫩的头颅抬起来,仰望那片神秘的高处,于是,炎热不再,侵扰我们的只是额头上、脸颊上、后背上那些名“汗水”的液体,也一任它从我们年轻的毛孔里沁出、冒出、流出,因为这是季节赋予我们的一种热情的洗礼,更是一份有关成长的收获。
没有风扇,也没有空调,甚至还停电了,我的兄妹们在太阳落山之前就从池塘里、河坝里洗完澡,还早早地吃完了饭,等待那块清凉夜幕拉开。是从父亲把凉床子搬到地坪里开始,夏夜便真正降临了,我们都穿着背心短裤,打着赤脚,像一条条黑泥鳅般簇拥在凉床子上或坐或躺的奶奶和母亲前,她俩是整个夏天的呼风使者,她们的手中备有一件宝物—一把古老破旧的蒲扇,我们都想离奶奶和母亲更近一点,也就是离蒲扇近一点,但她们只是一只手抱着年龄最小的弟妹,一只手用蒲扇帮我们拍打身上的蚊虫,催促着我们去一边玩。
我们找到了父亲,他光着膀子坐在地坪边的石碾子上面,正一边抽着烟一边抠着脚丫子,肩膀上还耷拉着一根用来擦汗的白毛巾,父亲生硬地要求我们轮流给他翻背皮,他黝黑黝黑的背皮在月光照耀下,汗渍渍的还闪闪发光,像是一块风干的腊肉,我们使出吃奶的劲在他宽厚的后背捏着、掐着、扯着,还给每一个动作取上一个诸如“屠刀砍肉”之类形象的名字,整个过程,我们做得很认真很卖力,像在耕耘着一方田地,像在完成一件作品,像在经营一份事业。
父亲静静地享受了半个钟头后,便一声不吭起身走了,他提着一个蛇皮袋子,还带上了家里唯一的光源,那是一个他从矿上拿回来的矿灯,他要出走抓蛇了,如此静谧的夏夜,蛇也会出来乘凉的。于是,房前屋后,小三间里,他像一个负责任的更夫一样从村东头寻到村西头,从村西头寻到村东头,每晚都是会有收获的,运气好的话,那个干瘪着出去的蛇皮袋子会鼓鼓囊囊回来。
我们目送着属于父亲的灯光远去,到最后啥也看不见了,便一起追逐那些萤火虫的点点光亮走进了菜园里,走向了池塘旁,走近了小河边,我们还意外地发现了一个抓麻拐(青蛙)的外村人,懵懂的弟弟冒失地叫了人家一声“爸爸”,那人嘴里发出麻拐的声音回应了一下,我们有点不好意思地跟着他走了很远一段路,直到被一只恶狗拦住,那是一只来历不明的恶狗。
到大暑前后的样子,双抢正搞得热火朝天了,田里有的刚刚收割完毕,有的已经插上水稻了,父亲也不去捉蛇了,他得好好休息休息为双抢这一场恶仗做准备,该我们出动了,我们在大哥的带领下,提着三须灯,带着一个小篓子,去水田里钓泥鳅、黄鳝,点点灯光散布在月色下的田野上,像是一只只顽皮的眨巴的眼睛,听见哗啦哗啦的水响,使劲用夹子夹住一条瘦长的黄鳝,兴奋地把它塞进篓子里,夏夜,没有谁能听见我们窃窃的无忧无虑的笑声。
有时,父亲还会安排我和二哥去看水,老天爷已经半个月没有降雨了,田里的水稻正抽着穗,急需一场雨水的光临了,二哥打着火把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我们沿着那条弯弯曲曲的水渠,一直走到水坝上,又从水坝上沿着水渠走到自己的田里,两人像夜游神一样来来回回地巡逻着,一路上踩上了田鼠,踢飞了团鱼,还和那些同样需要水的村民斗智斗勇,稻田里放满了水,我们还得去瓜棚里陪伴守西瓜的妹妹。夏夜的最后一阵,我们可能睡熟于屋前的凉床子上,可能匍匐在田埂上,也可能歇息在瓜棚里···但我们一定是大地的怀抱中,在月亮和星星的照料下,在香甜的美梦里。
南方的夏夜还是神秘而有趣的,也是忙碌而充实的,仅有的一点炎热和漫长我们都愿意细细地体味,慢慢地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