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妈
赵秀玲与我爱人都是沈沟村的。她两岁丧母,戴着一副近视眼镜,身材小巧玲珑。1976年高中毕业后,在本村做赤脚医生。
他是朱胖舍的,小小的脸庞,高高的个子,1978年高中毕业后,到沈沟村做代课教师。
他三天两头找借口往医疗室跑,不是这儿痛,就是那儿不舒服,常常喝“醉”酒后,要学生喊她挂水。经不起山盟海誓,说服反对的父亲,1981年正月结婚,当年有爱情结晶。
肚大腰圆到兴化检查。他夹着《林海雪原》对她说:“我先回去,你等报告出来,如果赶不上朱胖舍班,就在姑母家过一夜。”女人有一根对男女之事特别敏感的神经。她想想不对劲,揣摩要到尖沟村与一黄花闺女约会。拿到检查报告,坐上三轮车,乘了竹泓班轮船。窗外繁星闪烁,轰隆轰隆的机器声,击起的哗啦哗啦水浪,搅得她更加心烦意乱。一下戴家舍,火急火急请熟人划船送到家。
已是子时,不见人影。村庄寂静,人们入梦。她与公婆还没分家。又锁上房门,和一家人通村找。敲开放过河的人家门,过河的说:“临晚望见二侉子上尖沟的。”“二侉子”是他诨名。全家人各怀心事回家,眼尖的姑娘抬头指着二梁梆子:“那不是二哥吗!”她从饭桌上爬上去,够不到房里可支撑之物……
她采到的花不是一两朵,曾经坦诚地在她面前承认自己有寡人之疾:“我可能这方面有病 。”
他的远房堂弟媳,长得有点姿色,两人眉来眼去。看在眼里的她,婉转要她“以后少来”。
堂弟媳男将在外打工。那天朱胖舍放电影,一男人发现她院墙大门反锁,门缝瞧瞧,黑灯瞎火。见无行人,急速翻过院墙,蹑手蹑脚,爬窗入室。二侉子与她厮混在一起,男人打了她一耳光:“你不是说只和我一个人好的吗?”气急败坏地撒腿就跑。
我们庄有个过门媳妇,与我年纪相仿,庄上人形容她“上至七十三,下至手来搀”,后来与外庄跑供销的私奔,十大几年前客死他乡。
“一耳光”一传十十传百。他向赵秀玲赌咒发誓:“以后再跟她好,就跟我妈妈好。”
他们结婚第二年,一个不做代课教师,一个放弃村医职业。开帮船、贩粮食、办米厂,也算殷实之家。1993年底,在兴化牌楼路东方旅社下买了房子,开起小饭店,她也要离开是非之地。1994年二月初一晚上,他突然失踪。查看家里衣物,这才知道他早有预谋 。打听“堂弟媳”消息,也是同一天“失踪”。
后来有熟人在上海碰到他,收购废旧电器。
赵秀玲带着儿子,冒着酷暑,摸到上海浦东,经人指点找到他租的房子。天黑了,又怕弄错,不敢敲门,母子俩在门外陪蚊子一夜。第二天早晨,只见堂弟媳一人。他闻到风声,赏个不见面。
第二次又到上海,他们夫妻般一起,逮了个正着。“今天我不走了,总要有个说法。”她太累了,躺倒床上,啜泣不止。夜深了,他与堂弟媳云雨起来,哪里睡得着的赵秀玲,气得在被窝里浑身发抖……
2003年两人终于离婚。他与堂弟媳后来生了个儿子小浩。
堂弟媳2011年中风。2016年他患上胃癌,后又转为骨癌。他打电话给赵秀玲,想她可怜可怜他,她鼻子“哼”了一声,挂断电话。左思右想,还是包了饺子,要儿子送去。2018年腊月十三,他走了。
堂弟媳后来瘫痪,成了半哑子。村干部找人照料她。去年正月初五,她也走了 。没人收尸,又在疫情期间。村里出面处理后事。好说歹说,请照料的老妇陪同小浩一夜,再送她最后一程。第二天派几个“扶重”的,送去火化,骨灰下葬时有人感叹:“这儿多了一冢孤坟。”“下红”是红烧牛肉方便面,“扶重”的只挑了一点点放进嘴里。
小浩这学期上初二,独自生活,住的父亲生前搭的复合板房子,地面结合处已糜烂发黑。赵秀玲怜悯他:“孩子是无辜的 。”常常关心照顾衣食。今年暑假前去帮助打扫卫生,清除天井五大三轮车垃圾。带孩子到兴化过了十来天,煎的肉圆给他吃吃。他见到赵秀玲,就像久旱的禾苗逢上甘雨,总是亲昵地喊她“大妈妈”。
她和儿子儿媳住在一起,孙女11了,孙子8岁。
她告诉我:“这孩子有两个哥哥,村干部说申请不到'孤儿’,只能作为'特困儿童’照顾。”他是有两个哥哥,一个同父异母,一个同母异父。
赵秀玲早靠低保生活,初一月半吃斋,现在从渔具厂领回半成品做做,她说:“这能增加点收入,能照顾他多少,就照顾他多少吧。”
2021.9.13.于穷达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