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不配位,这位才子“司令”身死家亡
文丨陈道
狂傲:藐视孔明,不屑李杜
许昌的历代职官,堪称“才子”者,不能少了薛能。《唐才子传》十卷收录全唐近四百位重要诗人事迹,薛能占有其一。
生于大唐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的薛能,字太拙,河东汾州(山西汾阳县)人,于会昌六年进士及第,补盩厔县尉。仕宦显达,历任三镇从事,累迁嘉州刺史、各部郎中、同州刺史、工部尚书,先后担任感化军、武宁军和忠武军节度使。
所谓“节度使”,是唐代驻守于各道的军事将领,称之为都督,都督带使持节的称为节度使。节度使权力很大,因为受职时会被朝廷赐以旌节,节是全权印信,可全权调度辖区内的兵权、财权、行政权,手中权力相当于现在的省长加军区司令员,且不受监督和约束。历经初唐十道、盛唐十五道的变迁,安史之乱后,原本只分置于边地的节度使被滥用于内陆,晚唐四十八藩镇由各节度使(观察史)掌权,皇权的掌控力非常削弱。薛能出任忠武军节度使的时候,正是处于藩镇权力最大的时候,节度使犹如一个小皇帝。忠武军节度使所辖许州、陈州,地域相当于现在的襄县以东,太康、沈丘以西,舞阳以北,长葛、鄢陵以南的广大地区,节度使衙门设在许州,即现在许昌魏都区。
薛能自视甚高,甚至很自负。按照《太平广记》所说:“薛能,会昌间进士,自负过高,从事西川日,每短诸葛功业,为诗曰:'阵图谁许可,庙貌我揶揄。’又云:'焚却蜀书宜不读,武侯无可律吾身。’讥李白曰:'我生若在开元日,争遣名为李翰林。’又曰:'李白终无取,陶潜固不刊。’自题其集云:'诗源何代失澄清,处处狂波污后生。常感道孤吟有泪,却缘风坏语无情。难甘恶少欺韩信,枉被诸侯杀祢衡。纵到缑山也无益,四方联络尽蛙声。’”
也就是说,这货不仅藐视诸葛亮的功业,还讥讽李白的名气,大有拳打李白、脚踢诸葛孔明、睥睨天下诗人的架势,四方联络的那些人那些诗,都是些乱叫的青蛙,感觉到了自己身为大才子的孤独,自负不可一世。他身在军中,却经常抑郁寡欢叹息自恋,即便担任了节度使这样的省一级的“司令员”,依然感叹这位置不过是个“粗官”,以武官为耻辱:“粗官乞与直抛却,赖有诗情合得尝。”(《谢淮南寄天柱荣》)不仅如此,在他担任忠武军节度使镇守许昌的时候,他把幕府官吏召集在一起,命令他的儿子穿戴成武将的装束参拜各位幕客,薛能说:“这是让他消灾。”如此怪异之举,“时人以为轻薄”。
其实,如果读薛能的《筹笔驿》诗:“葛相终宜马革还,未开天意便开山。生欺仲达徒增气,死见王阳合厚颜。流运有功终是扰,阴符多术得非奸。当初若欲酬三顾,何不无为似有鳏。”他把诸葛亮贬斥的一无是处,在《游嘉州后溪》一诗中,更是嘲讽:“当时诸葛成何事,只合终身作卧龙。”
同为大唐诗人,能入他法眼的几乎没有。
他作《海棠》诗自信能干过杜甫,“蜀海棠有闻,而诗无闻。杜子美于斯,兴象不出。天之厚余,谨不敢让。风雅尽在蜀矣,吾其庶几。”自以为当仁不让要用这首诗在四川独领风骚。岂知杜子美不咏海棠,概因避其母名讳海棠。
他作《荔枝诗》而又剑指杜甫和白居易,暗笑杜甫在四川而无荔枝诗是水平不够,白居易有荔枝诗却水平不高与没有诗一样,放言自己的诗作“不愧不负。将来作者,以其荔枝首唱,愚其庶几。”
在《柳枝词五首》中,他又贬低刘禹锡、白居易所作并流传的《杨柳枝词》“虽有才语,但文字太僻,宫商不高耳。”
如此,的确够狂。当然,薛能的这些表现,旁观者也可以理解为或许是“不与世同”的高士品性,是这样吗?
德薄:格调并不高、为人并不好
按《唐才子传》的说法,薛能“耽癖于诗,日赋一章为课”,喜欢作诗,而且是高产诗人,七律五律自成一派,著有《薛能诗集》十卷、《繁城集》一卷。他写的与许昌有关的诗,也很容易就能找到:
以此四首诗窥薛能之诗才,于著名诗人如过江之鲫的唐帝国那个大世而言,很难卓然。
薛能很勤奋,曾在《自讽》一诗中自称三十余年废寝忘食,笔耕不辍。但是,历代诗坛评价并不高,“薛许昌诗天分有限,不逮诸公远矣”(《蔡伯纳诗评》);“格调不能高,而妄自尊大”(《容斋随笔》);“薛太拙平生极夸己诗,及读其全集,亦不见得”(《一瓢诗话》)。最为简单的判别:虽然薛能在《全唐诗》中也算是留下诗作比较多的唐朝诗人之一,但是,却没有一句脍炙人口的佳作或佳句,对于薛能自诩的层次和高度来说,这的确很遗憾。
《唐才子传》评价薛能:“性喜凌人,格律卑卑,亦无甚高论。尝以第一流自居,罕所拔拂。”大致不谬。
有一位叫刘得仁的诗人,那也是著有诗集、在《新唐书艺文志》传于世的人物,曾拿着自己的诗作拜访薛能,希望得到薛能的指点,薛能用一句话就把他打发了:“千首加一首,卷初如卷终。”讥讽刘得仁的诗作没有变体,千篇一律,一钱不值,让人颜面扫尽。对此,《唐才子传》评价薛能“量人如此,非厚德君子。”
尽管也有拍马屁的称薛能的诗作“诗古赋纵横,令人畏后生”(僧人无可),但是,薛能所表现出来的目中无人、待人刻薄,也已在诠释他最终的命运。
《周易·系辞下》云:“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这个德,是一个人行于世间的个人素养的综合体现,包括道德情操、智信才能等等。一个文弱书生硬要去冲锋陷阵,肯定是找死;一个愚痴之人却要放在出谋划策的位置,都要跟着倒霉;一个撑不起“司令”这顶帽子的人,却让他领兵作战,那是要死人的,不仅部下要死,他自己也会丢掉性命。诗人有诗人之德,“司令”有“司令”之德,若要诗人+“司令”,那也需要依着权重有其相应之德。
薛能书判入等中选,进入官场,补盩厔尉,辟太原、陕虢、河阳从事,历御史、都官、刑部员外郎,摄嘉州刺史,迁主客、度支、刑部郎中,同州刺史、京兆大尹,授工部尚书,节度徐州,徙镇忠武,一路之上,可谓官运亨通,但是能力却有限。根据史料记载,薛能治理政务很严格,而且不接受拜访邀请,“晚节尚浮屠,奉法唯谨。资性傲忽,又多佻轻忤世。”说他崇尚佛教,遵纪守法,谨慎小心,性情却狂傲不羁,刻薄轻率于世,显然是一个矛盾体,身为高级武官却视之为“粗官”不说,于那刀兵四起的晚唐乱世,手握重兵却信仰佛教,也算是奇葩。
盛世和平,弄词作赋,算是雅事,但薛能所处的已经是乱世,其德必须要考量到时代和职位所承担的社会责任需要,简单地说,不合时宜的才不是才,不合其位的才也不是才!
广明元年,即公元880年,时年薛能已经六十三岁,黄巢正率领起义军从长江一路杀来,打败淮南军节度使高骈、天平军节度使曹全晸,过淮河,入河南境。唐僖宗急令河南、山东诸镇发兵紧守溵水,防止黄巢西进。
按照朝廷部署,薛能派遣手下的大将周岌领军守溵水(今河南中部的沙河,郾城于唐代为溵州)。与薛能截然相反,黄州人周岌,为军中小卒子出身,心怀大志向,每次打仗冲锋陷阵,都不用刀枪,左冲右掠,屡立战功,是员猛将。有资料显示,周岌应为忠武军牙将。按照大唐军制,以屯驻地区与担负任务的区别,可分为牙兵、牙外军、外镇兵等,其中,牙兵系节度使的核心武装,人数较多,战斗力强,而且,因为牙兵长期父子世袭,互通婚姻,亲党胶固,享有政治、经济的种种特权,凶戾者,强买豪夺,发起兵变,变易主帅,如同儿戏。
周岌带领许州军走了之后,感化军节度使支详派遣戍守溵水的三千徐州军兵,途经许昌。因为薛能曾担任过感化军节度使,对徐州军自然有不一样的感情,仰或是顾及面子,就把他们安置到城内。
被客气让进城内的徐州军兵,却没有给薛能面子,以供备短缺为由,聚众闹事。薛能登上城楼,好一番的安慰规劝,许诺好处,算是暂时平定下来,但是,许州本地的那些军兵,还是惊恐地看到徐州兵抢掠袭击,对厚待徐州军的薛能也失去了信任,并迅速去往溵水,将情况报与周岌。
周岌抓住许州军兵对薛能怀疑恼怒的机会,连夜返回许州,将三千许州军兵尽数袭杀,而且,怨责薛能对徐州军兵厚彼薄己,自称留后,将薛能驱逐出许州。薛能准备逃往襄阳的路上,被追上来的“乱军”斩杀,一起被杀的,还有薛能的全家。这一手,很符合周岌的性情。
简单地说,薛能死于乱世之乱军,如果细致分析,与薛能本身轻视武职视之为“粗官”,一系列兵变的临机处置,缺少智慧谋略,不能审时度势,轻率用事,有着直接的关系。至少,处事不公、决事不智、用人失察的问题是有的。
那个周岌在历史上也算是有名的大臣。薛能的死,在一些史书上被称之为“失律”,应该是他对待徐州军兵的迁就照顾,(涉嫌)违背了大唐律法,而他的死又因于“乱军”,所以,薛能死后,周岌取而代之,顺利接过了朝廷颁发的忠武军节度使官帽,不过,他很快投靠了黄巢。后来,听到唐军光复长安,又投降唐军。再之后,周岌又被部下鹿晏弘所杀。杀人者人恒杀之。
身为“司令”,却被自己的手下小弟杀掉,死得实在委屈。薛能多次仕许又终于许,这么一曲悲歌,让咱这许昌人不胜唏嘘。
司马迁云:“置将不善,一败涂地。”
是这个道理!
“呜呜吹角贰师营,
落日身闲笑傲行。
尽觉文章尊万事,
却嫌官职剩双旌
……”
(薛能《彭门解嘲二首》)
2021-8-23读史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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