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舟(上)
进入九下以来,彭远航这孩子常常把自己的名字写作“远舟”,有时提醒他,他就把“亢”字远远拖在“舟”字的后面,远得让人以为它们俩没关系。
有一天我说:“我觉得'远舟’更有意境。”他说:“我也这么觉得!”我又开玩笑说:“千万别告诉你爸我这么说。”他就笑。
没有不尊重他父母赐名的意思。而是觉得:只有当一个孩子长大起来,开始自我珍视、自我期许的时候,才会这样琢磨自己的名字。
我对学府首届文创班的感情深而切,和相当多的孩子有深度交往。不过,若要说哪个孩子教我良多,那便非彭远航莫属。
不知远航本人还记不记得,他第一篇登上班级周报的文章发表于2018年12月14日,写的是校运会,那时周报已经出到第13期。这也是整个学期他唯一发表的作品。这个数据颇可说明当时远航的写作水平。
第14期,远航再度登场,出现在同桌罗璇的《同学小像》一文中(感谢班级周报和罗璇,为我们保留了珍贵的第一手史料)——
“'我们一起学驴叫,一起……啊嗯,啊嗯,啊嗯、啊——’一声鬼畜的长音从耳旁传来,抬眸一瞥,他脖上滑动的喉结一瞬跑进了眼帘,我看着他,无语地向上翻了个大白眼。下一秒,他脖子被一双手掐上,只见他那肥胖的身躯在来回不停地扭动,身上的肉肉不满地甩着,好像在发泄情绪一样。原本瞪眼看向他的我突然间没了情绪,手一松,他猛地一挣,从我手里逃脱,以一种企鹅的姿态笨拙而仓皇地跑走了。手还悬在半空中的我愣了愣,转而,望着他滑稽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
那时的他,是一个谐星——善良,热闹,爱帮忙,总是笑,对学习有点儿没心没肺——如果你跟他谈未来,他会回你一个天真懵懂的问号脸。
家长会上,我见到了他的父亲——一位严肃的中年男人,有个想法立刻涌上心头:总是笑的彭远航,有一天会变成他父亲这样不总是笑的中年男人吗?这感觉怎么那么不可思议呐……
七上学期结束写总结,别人洋洋洒洒上千字,远航同学的如下——
“总结文学创作课:1、老师友善,温柔。2、屠老师讲得太生动有趣了,以致于我打瞌睡的心情都没有了。3、总之就是大大的好,挑不出任何毛病。”
我:……
正如他爸爸在其文后所写的那样:
“彭远航这个孩子,怎么说呢,确实很可爱,也很萌,萌得像一只小熊,简称熊孩子……”
幸好我们也都看到了远航的变化:
“唯一让人感到欣慰也让人看到希望的是他对屠老师的课很有兴趣。远航平时除了网络小说《全职高手》和《小屁孩日记》之外不怎么爱看书,可老师推荐的《万物有灵且美》和《六神磊磊读唐诗》这样的文学作品居然让他爱不释手。从来觉得写作文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的他,居然也开始冥思苦想地琢磨怎么能写出一篇能上周报的作文了。”
说实话,我是怀着对远航的美好期待结束七上学期的。
因为阅读与写作这两件事,一旦“上钩”,自会疯狂驱动,让人欲罢不能,迟早“上瘾”——且让我静观其变!
更因为:远航显然有一位疼爱他并深切关注关心他的父亲。
到了七年级下学期,远航在周报上发表文章8篇。
能以《分手·复合》为题讲述单车失而复得事件和以《学暴呆》命名“同学小像之黄馨仪篇”的远航,在写作方面已经有了那么一点儿优哉游哉的劲头儿了。
八上的远航,写作状态有起伏(仅发表4篇),书却读得越来越多,人也渐渐多了些静气。当堂作文的成绩虽然称不上亮眼,由我一对一点评的“不受限自由创作”却一直没有间断,散文也有,诗歌也尝试。
八年级下学期没有文创课。我们分别在深圳和香港,被疫情拘禁在屋子里面。
九年级再开学时,已经没有课时给文创课了。
家长、孩子和我彼此不舍,跟学校商谈,最终确定每周六上午上课,自愿报名后选拔,仅限20人,远航是其中之一。
到了九下,迫近的中考压力和骤然加码的补习任务让孩子们不得不一个个遗憾退出,到最后仅余8人,远航仍在其中。
在能来上课已是万幸,每周一面摘录只能勉力完成,何谈“自由创作”的普遍“行情”之下——远航的摘录从不敷衍,更有多达25篇自由创作问世(其余命题作文不计),内容涉及宗教、社会、家庭、校园等诸多方面,且其中不乏精品:这实在是了不起的成就。
虽然九年级仅出版班级周报18期,远航发表作品却达到了14篇,更两度登上“头版头条”。
他的《灯火正暖》,在自己独有个人经历的场景下写灯火,灯火温暖了他,而他温暖着别人;他的《异地》,以剧本的方式呈现男女异地的情绪与思索——他的文章越来越多地拥有了“个性气质”,打上了“彭远航独家出品”的水印,令人印象深刻。
用一首远航的小诗来为这篇文章划下休止符吧——
我看
我看一栋高楼
矗立在蔚蓝的空中
如一把利刃把天空戳中
云朵从刃的尖口逃窜又逃窜
流出的血把天空染蓝
在城市里
我得小心翼翼地
躲过这些利刃
望着蓝色的血
远航已不是三年前呆萌如小熊的少年。
我一天天看着他的蜕变,却仍旧忍不住时时有惊异之感。
远航是一个令我产生敬意的孩子,并教导我良多。
他教导我的故事,明天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