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十姓子: 行者所见(连载之三)
编者按:本期本平台继续推出编委会成员十姓子长篇小说《行者所见》。此小说,通篇叙事结构宏大,小说情节紧凑耐读,人物对白风趣幽默!人物动如闪电静若处子。颇有一代武侠大师查老先生武侠遗风,又依稀可见武坛怪侠古龙大师之古怪机灵。桌前车后阅之,可修身,可养性;茶余饭后品之,可消食,可捧腹;晚间睡觉前读之,可安眠,可入梦!
(上接连载之二)
北君突然暴躁起来,腿一伸直牵扯到伤处一下子疼得失语冒汗。
老人看了看自己君主恼怒的样子,把剩下的竹简全部推到一边——那些都是各地要粮的奏章。
北君看到老人的动作,眼神暗淡了三分,看来他也明白了老人这个动作的意图。
见着心思被看破,老人叹口气,捋须问道:
“君上,你知收纳流民是一步昏着么?”
“昏着?”
北君瞪眼,但是北国人阴柔面貌的血统让其显得不怎么威严。
“你怎敢如此说?”
“先君在时,内修法度,外克强敌,不让任何戴罪之人擅闯北境,使得我北国政廉日暖,无偷盗剪径之风,人人得以安家乐业。甚至布衣百姓都供得起子弟去梁国读书,为士食禄——譬如老夫。”
李左丞慷慨发言,不卑不亢。
“父亲在时,北国荣耀是不假。”
北君一锤桌案,怒不可遏。
“可父亲丧期未尽,泽国那头老狗路戊挥师北上欺我孤儿寡母,杀我北国壮士一万有三!”
“若不是田、杨二家秉持正义在泽国仗义直言,我北国就是亡国灭种啊!现在他们遭难要来我北境,我等岂可轻慢?”
“北国死了一万三兵士,还有百万男儿,还有三百万妇孺孤老,怎么可能被五万泽国狗崽灭国?”
见着北君破了姿态,不以'寡人'以'我'自称,李左丞皱眉,书生气梗在喉间,不吐不快。
“你……书生!只是嘴巴硬。你能上场打仗么?”
“有恩必须偿,善待落魄者,这是老祖宗留下的道理!不善待他人怎可期待他人善意?此时对他们好些,彼时他们就会回报。”
“这不是古时故事,无用的失败者不是落难君主,而是贪婪的白眼北山狼,只会食我食粮。”
“不与你扯,你们书生,本职就是吵架,谁吵得过你们!还有事么?”
“无事。”
“退下。”
“谨受命。”
“娘亲!它是什么?”
年幼的清秀小男孩揉捏白色的毛球,澄净的瞳孔里充满好奇的光芒。
毛球露出小小的鼻头和黑黑的小眼睛,就是被揉捏也没什么反应,又懒洋洋地睡过去了。
“子昂,别弄他,他是郑家的客人。”
华贵妇人轻轻把小男孩揽到一边,把白色毛球放回金色的锦垫。
“也是一只四十年的北山犬精,吸纳了北山许多阴寒气成了白犬,是祥瑞呢。君上定然欢喜,到时候好好表现,晓得无?”
“晓得!到时候我要把这白团糕子捧给爷爷!”
小男孩兴奋地回答。
然后他的手心被一块绿玉板重重地拍了一下。
“啊!”
“不许叫爷爷,要叫君上。”
“可是爷爷……啊!”
手心又被拍了一板。
“君上!君上喜欢我叫他爷爷!每次我叫爷爷他都会把我扛在肩膀上!”
“君上现在喜欢你,不代表一直喜欢你。”
妇人美丽的眉头轻皱。
“你父亲现在是如履薄冰,可容不得在你这里出乱子,晓得无?”
“晓得!晓得!”
白团偷偷半睁眼睛,饶有兴趣地偷窥眼前的母子。
只见妇人阴沉的脸色突然变得和蔼,热情地抱起小男孩在脸颊上轻轻一吻,用侧脸的黄花亲昵地蹭小男孩的额角。
“对,子昂,这才是我的小乖狗。”
感受到母亲突然的温暖,小男孩的一下子开心,笑嘻嘻地沉溺于母亲温柔的怀抱里。
白团看着这一幕,自觉无趣,闭眼真的睡去了,打起了轻轻的鼾。
北君在暗室里惊醒,不知做了什么噩梦。
可能是前日王室猎场的惊魂一刻,不仅车驾被大铁锤砸得粉碎,那鬼魅的蒙面刺客更是如遁地了一般怎么也找不见,现在王室猎场还在戒严。
“寡人做错了什么?”
吕之误看向四周,密密麻麻的竹简被钉在墙上,都是特务机构冷台的行人们各方搜集起来的可靠情报,记录着他吕之误收留的落魄贵族所暗藏的实力和财宝。
他吕之误并不是为了仁义君主的美名收留那些贵族的,他只是等着某日发难好全部收账,让北国偷偷成为世上国力第一的大国。
想起了赵将军的进言,说孙姓的必杀帖如何如何,半月如何如何,当时处于重伤的剧痛和车驾粉碎的耳鸣,吕之误记不太清了。
刺客还有半月才杀寡人么?
吕之误抬头仰望,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是赡月宫的书房,看不见月亮。
那么得让冷台的人快些动作了,我北国国人和流亡贵族之间肯定已经积怨,只要一点火花就能引发事端。
寡人,就能秉持正义,诛灭那些贵族,接手他们的能量。
动作快些,只消五日,就是做得不太干净,也没办法了。
寡人现在绝对不可以死。
吕之误攥着心口的华服。
至少现在不能。
拍拍心口理顺华服,抬手,健壮的侍卫扶住。
“赢豹,你不姓赵钱孙李,也不姓周吴郑王对吗?”
吕之误没有站起,有些呆滞地问到。
“君上,赢豹以男儿气节起誓,赢豹生死都是吕家的狗。”
侍卫正眼,目光坚定。
“不,不,你不是吕家的狗。”
吕之误甩开侍卫的手,瘸着腿站起。
“君上,你可以信任我。”
侍卫赢豹知道吕之误的心气,此时必不可争理,所以默默侍立,做好随时出手扶住吕之误的准备。
“嘿,豹子。我们认识了一辈子了,是吧?”
吕之误仰头拍拍赢豹的肩膀,此时他的身份显然不是君主。
“是的,驴子。”赢豹此时的身份也显然不是侍卫。
赢豹的母亲是吕之误的乳母,他们是光屁股兄弟,赢豹大三月。
“明天我们就是亲家了。”
吕之误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幼稚,像是开玩笑的小孩子那种阴阳怪气的笑。
赢豹目瞪口呆,因为他知道吕之误这笑容是他真心实意说话时的笑容。
“什么?你睡糊涂了么?”
“明天,让不玉和你的大女儿完婚,越快越好,不能把北国留给那个姓吴的妇人,她不是善类。”
“……”
“豹子,我不想死。”
吕之误虽然已近花甲,北国的颜值血统优势还是让他显得不老,此时他的表情像是受了委屈的小伙子在父辈面前强忍泪水。
“我舍不得。”
“……”
赢豹恢复平静的神情,直觉告诉他吕之误剩下的话语他要刻在骨头里。
“我准备了二十多年,我在一份份耻辱的羊皮卷上签过字,在一场场屈辱的酒宴里陪过笑,我不像一国之君,像是从拐子手里买来的小媳妇。”
“水帘镇马上会出现动乱,很大可能,我不能去压阵了。”
“但是不玉可以!正好让国人看看他和他的愚蠢父亲多么不一样……”
“你要帮他,绝对不能留手。留下一根野草,道义就不在我们身上了。”
“我已经立下遗诏,在王室宝库里,只有赵将军的虎符能打开……”
“我相信十姓是公私分明的,赵将军绝不会乱事……里面我把你提到了抚国候,分了些管老吕家内部的权力,只要你不点头,国后就不能乱立。”
“如果可以的话,帮我找到发帖的那人,让他生不如死。”
“……”
“……”
“驴子,你说完了么?”
赢豹抽出随身小刀。
“寡人现在是北国之君,要去和世子看大戏。”
吕之误挺胸昂首,气势十足。
赢豹点点头,利落地切下左手小指立了无声的誓言。
两个北国的男人纠纠地从暗室里踏出,明明月光在上,傍晚清凉,南边天空被热闹的灯火染红。
去往南边必经的黑树林里刀光暗伏。
当晚,王室猎场,侧山道出口,两个披甲卫兵点着灯笼守着狭窄的山路,西边传来若有若无的乐声,这让靠近那方的侍卫用脚轻轻打起了拍子。
另一个卫兵有些恼意,瞟了一眼他的腰牌,是丙营的,和咱们庚营不熟,不管了吧。
想到同伴如此散漫,庚营的卫兵也有些松懈,从怀里艰难地掏出偷藏的烙饼小口吃。
丙营卫兵看着西方的天边,鼻子嗅嗅,转头看见了庚营卫兵的烙饼,也不客气,伸手就要。
拿到了一半烙饼,丙营的立刻回头找调去了,非常不给面子。
庚营的没能和他聊起来,又很看不起他目中无人的态度,索性当那半块烙饼喂了狗,气鼓鼓地大嚼特嚼起来。
只吃了一口的半块烙饼落在微湿的泥地里,庚营的老哥差点跳起来骂人了——这家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不过从地上的饼移开视线看向眼前,一辆用树枝泥土特意伪装的马车悄悄开来,他火气顿时消散,连忙摆架势持戈警戒。
丙营的那位是因为双手持戈警戒才把饼扔在地上的。
“什么人?”
丙营的沉声警告,庚营的不经在心里对丙营的同伴有了很大的改观,没想到这看似散漫的家伙在出状况时还是靠谱。
“我乃,咳咳,我乃百姓十一!”
喉咙里卡痰的老人声音急急传来,庚营的兄弟不由虎躯一震,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同时,他喉间一冷,再回过神来已经软软倒在了地上,看着那半张饼视野慢慢变黑。
孙无朋脱下卫兵的头盔,看了一眼身后喉咙被长戈洞穿的卫兵,打个哈欠伸个懒腰。
马车无声停在孙无朋身前,斗笠黑衣的车夫将马扎放到车厢侧垫脚,拉开厢门,一个满脸老人斑爬满的精瘦老人裹着亚麻色皮质暖衣艰难地下车。
“哟,王老拐子气色不错么。”
孙无朋窜进马车,车内响起叮铃咚隆的响声,像是土匪进村。
“格老子的半截入土了好个屁好。哈…呸。”
老人吐了口痰。
“当年就不该把你个凉薄的灾星捡回十姓来,搞这么大的乱子。”
“呼……#的好冷。”
孙无勇从马车内跳出,斜戴戏曲的恶魔面具,裸裹白色宽松长袍,露出伤疤烙印爬满的胸膛臂膀。
“弦月大神安康。”
车夫拱手微微鞠躬,对孙无朋表示敬意。
“这是我的逃逸车夫么?不是孙家派来的'后座车夫'吧?”
孙无朋看着车夫的身板,平平无奇,不清楚此人身手如何。
“格老子类,是老子王家人!老子捡类!就算是孙家类哪个憨皮杀得过你?”
王老头情绪有些激动,孙无朋打着哈哈安抚。
“行,小伙子你叫啥?以后遇事儿报老子名号,姑且还哄得住几个憨皮。”
孙无朋阴阳怪气地学着王老头的口音。
“王情……王通虚。”
车夫可能有些紧张,垂眼不敢直视孙无朋的眼睛。
“行,上路上路,去西边堵人去。”
孙无朋拉着拘谨车夫急哄哄地往马车上赶。
“老子嘞?丢山头?”
“完事请你喝酒!”
孙无朋把车夫挤到一旁,持缰狠踹马屁股,马车一瞬间起步飘移,车开得很是暴力。
“你妈妈类。”
老人对着窜起的烟尘骂了一句,蹲下捡起地上那块饼,豪不嫌弃地用八颗剩牙艰难嚼吞,合上卫兵的眼睑。
“你个背时类,真类冤。”
暴力驾车的孙无朋对着星夜畅快地大喊,余光却偷瞟车夫侧腰,看见了朴实无华的红皮剑鞘,心里稍微放松。
就在此刻,孙无朋错过了年轻车夫那冰冷的眼神。
“接下来的曲目是《新编劣魔传》,新人蓝道行初次登台献丑,不圆融之处还请各位贵客多多包涵。”
身姿一股妖气的年轻戏子披着骑士的戏装,手执银枪拱手,耍了几个枪花,动了几个步伐权当热场。
场下拥挤的粗人武客都看得出他是花架子,指指笑笑。
高台上最好的位置,年轻的北国世子吕不玉带着自己的妃子吴氏和儿子吕子昂食着瓜果点心看戏。
一脸幼稚的吕子昂还抱着一只白团子,英气勃勃的吕不玉怎么劝他都不肯放手。
“大,他在演啥?”
吕子昂在母亲怀里好奇地看着烛火辉应的戏台。
“这……”
吕不玉显然是犯了难,他平时从未看过大戏,不要说新编了,原版的《劣魔传》他都不知道讲的啥。
华贵妇人微微一笑,此时你可以从她眼角的细纹发现她的年岁明显比吕不玉大了一手,但他们确是情侣。
“他在扮一个梁国的骑士,但这个骑士受到恶魔的污染,被侵占了一半魂灵,所以才要演出一股妖气。”
“按照原来演的模样,约莫是骑士为了守护君主把全部魂灵卖给了恶魔,代替其成为了恶魔,堕入死人之地。却因为死守自己的高洁品质不忍为恶,最后在死人地无尽受苦的故事……”
“倒希望把结尾改得欢快些呢。晓得了无?”
“正是你娘亲所说。”
吕不玉顺水推舟。
“晓得了!”
吕子昂憨憨地笑。
“爷爷会来么?多久会来?”
“叫君上。”
妇人笑着轻敲小男孩的脑袋。
“君上…快来了吧。”
吕不玉捻着指节,“之前赡月楼召见,说有大事要今天在百官面前公布。”
“有什么事不好在朝会上说呢?只能是订亲吔,看来……我们家小乖狗要有小媳妇了呢。”
妇人揉揉吕子昂的耳朵,很是亲昵。
“是了,没了你我可怎么办?”
吕不玉恍然大悟,握住妇人的手,很是依赖。
妇人笑而不语,眼中的柔情很是动人,就像春风拂过泽国的小池塘,带起微波。
戏台上那妖媚的男子忽然笑得豪迈,定睛一看戏台的背景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黄昏下的千军万马,那个被恶魔纠缠的骑士面容高傲无比。
“君上早已逃离!哈哈,焰中的恶魔你休想占我魂灵!我将下达死人之地,和你把账算个通明!”
锣鼓箫管响得热烈,是大军恼羞成怒发起冲锋。
妖媚的骑士转身向着北方跪下,捧剑叩首,头扬起时侧脸是那般刚毅果决不染邪祟。
“愿天怜我丹心,护我君。”
然后是红绸落地权当热血撒红尘,背景转动灯影缭乱是魂出原壳遁地万层寻魔弑鬼。
“呐,这里改了,他没把灵魂卖给恶魔。”
妇人依到吕不玉身侧。
“那么这劣魔传的劣魔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