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屋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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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来了,主人在我身前种下的蔬菜种子已钻出嫩嫩的细芽儿,墙外的柳枝穿着新装在微风中轻轻地舞蹈,燕子们依在我身体上叽叽喳喳地叙说着江南的冬天,筹划着今年的生活应该怎样幸福地度过。
我正在春天的气息里静静地打盹儿,突然一阵巨痛瞬间刺激了我的神经。我强忍着剧痛回过头来,发现一辆大型挖掘机正张牙舞爪地对我下手。我立刻惊恐起来,我呐喊着、疯狂地呐喊着、哀求着,试图用悲鸣来让周围的人们拯救我。苍天也为我助力,试图用电闪雷鸣轰走“屠杀”我的挖掘机。可任凭我用尽全身气力、撕心裂肺地呐喊、哀求,任凭上苍惊天动地的“暴怒”,挖掘机仍然没有停下“屠杀”我的脚步,周围的人们竟然也是无动于衷,其中还包括我的主人。我绝望了,我知道主人不再需要我了,他即将搬进那高大宽敞的楼房去居住了。我的躯体被挖掘机挖撞击、撕扯、拍打,把我一点点截断,一块块碾碎。我已经失去了痛的知觉,我不由得开始怨恨我的主人。
我的灵魂离开了我的躯体,我决意要离开狠心的主人。在我即将离开的那一刹那,我发现他正默默地流着眼泪,继而是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他怎么在哭?难道他也在为我的轰然倒地、为我的死而伤心吗?他如此伤心,最近一次还是十三年前,他的父亲在那一年去世,难道主人也拿我当亲人了吗?我的灵魂飘荡在半空中不知所措,凝视着被碾碎的躯体静默了许久。我想起了我的一生,想起了陪伴主人及其家人度过的那些岁岁年年。
我于1991年建成,位于风景优美的满家湾西岸,两面环水。1991年,辛集村进行整体规划,在原先主街南侧二十米处修建一条东西走向的大街。我之前的旧屋与村里很多人家的房屋一样,正在规划拆迁范围之内。于是,老屋被拆后,我在老屋南侧二十米处被建成了。曾记得,建造我的时候,主人一家是多么的不容易。当时,由于村内很多人家都同时建造新的房屋,因此很多人家都需要借别人家的房子来临时居住。主人一家最初借了一处院子,但是没过多久,因为院子不符合村内“一户一宅基地”规定就被要求拆除了。拆除之后,再难借住到别的房子。无奈之下,主人一家用木头和帆布在大街上搭造了一间临时住处。从农历五月到八月,主人一家在临时住处整整忍受了三个月的闷热、潮湿和蚊虫叮咬。每逢雨天,还要时不时地用棍子顶一下“屋顶”上的积水,防止雨水存多了压塌“屋顶”。
全家搬进来住的那一天,恰巧是主人九周岁的生日。那一天,大人们忙里忙外地收拾屋子,搬运家具。主人就像一只刚从笼子里飞出的小鸟,快活地跑来跑去。一会从屋内跑到院子里大声歌唱,一会又从院子里跑到屋内静静地端详着。住进了新房子,心里那高兴劲儿完全表现出来了。
自从全家住进来以后,院子里每天都有欢乐的笑声。放学以后,主人的小伙伴们就会来找他玩耍。他们在院子里做着各种游戏,像弹琉璃球、跳皮筋儿、捉迷藏、跳方格、打瓦等都是主人和小伙伴们喜欢的游戏。每每此时,我跟他们的心情是一样的,是我最最快乐的时刻。记得有一次夜晚,电视里播放电视连续剧《江湖恩仇录》,里面的主人公李小刚练成了“金顶神功”,能隔空点火。主人和建鹏、大雷、新勇等几个小伙伴也特别希望练成此功。于是,他们商议由一人用手夹着蘸了煤油的树枝藏在身后,大喊“金顶神功”,藏在身后面的另一个小伙伴立即点燃树枝,火苗随即着了起来,然后夹着树枝的那人就挥舞着火把转来转去,开心极了。而我却担心得不得了,当时正值夏天,天气非常炎热,院子里有许多干燥的柴禾。一旦火苗引燃柴禾,我将遭到毁灭性打击,后果不堪设想。正当我焦急万分时,爷爷从屋里蹿出来,大喊一声“不要玩火!”,不明就里地端起一盆水就泼了过来。火灭了,主人他们浑身却溅满了水。他们互相看着对方落汤鸡一般的狼狈样,开心地笑了。爷爷看着他们笑了,自己也大声笑起来,我也随着他们的笑声快乐着。
1996年秋天,主人去了县城上学,全家随之搬到了县城居住,家里就剩下我和年迈的爷爷奶奶了。自从主人走了以后,家里就冷冷清清的,没有了往日小伙伴们一起玩耍的快乐。但每到周末,主人是必定回来的。每到这个时候,奶奶便站在胡同口向村口张望着,我也会伴在奶奶身边期盼主人的到来。当奶奶远远地看见主人的身影时,便拄着拐杖踉跄着向前迎去,娘俩开心地相拥在一起。而此刻,院子里也飘来了浓浓的香味,那是爷爷为迎接主人回家特意做的佳肴。看着孙子品尝着美味佳肴,聊着外面的世界,爷爷奶奶脸上露出了满意、满足的笑容,我也深深陶醉在主人描绘的美好世界之中。
十七年前,爷爷奶奶安详地走了。十三年前,父亲走了。主人长大了,开始去闯外面的世界。但每隔一段时间,主人便会携家带口回来看我,给我认真清扫身上的尘土,给我讲述他的喜怒哀乐,为我描绘精彩的世界。我懂主人,主人也懂我。
想着想着,我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激动,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来。泪水伴随着雨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陪伴主人二十六年,无怨无悔。如今我死了,主人儿时的记忆或许就随着风飘散了。我仿佛看见了爷爷、奶奶和父亲正向我走来,他们在空中含泪向我招手。但我不能跟他们走,我的灵魂要永远留在这里。我一生的职责就是守护主人、守护家园,为主人遮风挡雨。我要把这份职责继续下去,虽然我的躯体被碾碎了,但我的灵魂依然还在。我要把灵魂继续依附在这片土地上,为主人守住心中的家、守住他永远难舍的乡愁。我坚信,只要我的灵魂不离开,主人一定还会经常来看望我,因为我知道,他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2017年4月13日房子被拆。谨以此文以记之。)
作者:满学伟,博兴县吕艺镇人,博兴县诗词学会会员,滨州市诗词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