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鸿铭 古老中国的最后一个代表
谈论民国,辜鸿铭是绕不过去的。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国际影响力,不说泰戈尔、毛姆等文豪,连芥川龙之介都听说“到北京可以不看三大殿,不可不看辜鸿铭”。另一方面,作为北大教授,他是理所当然的保守派首领,不乏严复、章太炎、王国维、陈寅恪、梁漱溟等一类拥趸。“辫帅”张勋六十六岁大寿,辜鸿铭“惺惺相惜”,送了一副对联:“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意思是大清没了,只有你我还保有忠君的精神啊!事实上,直到他去世,辜鸿铭一直被当做“世界上最后一根辫子”。
辜鸿铭的人生十分繁复,简而言之,其经历可以概括为“四大洋”:生在南洋、学在西洋、婚在东洋、仕在北洋。
辜家先祖本为陈姓,籍贯在福建厦门同安县,因失手杀人而逃往南洋,因不能释怀而改姓“辜”,以示忏悔之意。他父亲辜紫云帮助英国商人布朗打理马来西亚橡胶园的生意,还娶了一位葡萄牙妻子。1857年7月18日,在马来西亚槟榔屿,混血儿辜鸿铭出生了。辜鸿铭原名汤生。布朗打小喜欢这孩子,收为义子,见他聪颖异常,十岁就带他去了西洋游学。
老爸爱国,成天唠叨他:“你可是一个中国人。”所以,辜汤生的祖国情结很重。刚到英伦时,他很瘦小,还拖着一根小辫子,同学们便叫他“猪尾巴”,有回甚至揪着辫子把他推进了女厕所。不过,谁也没有想到,辜家小子是位天才中的天才,一边游遍欧洲,一边拿下了十三个学位,涉及文、理、工、哲等各个学科,还学会了九种语言,其中不包括中文、马来语及闽南话。在与西夷打交道的过程中,他逐渐练就了斗嘴的功夫。
据说,辜鸿铭可以用德文背下来大部头《浮士德》,英文更是说得跟母语似的。在爱丁堡文学院读书期间,有次他在伦敦街头倒着拿报纸看,惹来一片“中国佬土鳖”的鄙夷之声。辜鸿铭翻着白眼还击道:“你们英文太简单,正着读显不出本事。”然后把文章朗声念出,一众英国土著顿时傻眼了。啥叫倒背如流?这正是小辜的拿手好戏。
至于东洋,辜鸿铭娶了一位日本小妾,这在当时其实没啥,值得大书特书的是辜氏“婚姻理论”,离经叛道差不多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其娶妻标准是温柔贤淑,长得要小足、柳腰、细眉。三十岁那年,辜鸿铭迎娶淑姑,他对淑姑那一双缠足爱若珍宝,声称只有一手握足,一手才可下笔千言。至于纳妾,他依旧振振有辞:“如果你是个女人,控制丈夫的最好办法是和另一女人合力,把他压在石榴裙下。咱们中国的纳妾制度,乃社会祥和、家庭幸福之压底绝技。”
他的小妾吉田蓉子只身来中国寻父,被拐卖到汉口一家青楼做侍女,因不肯接客,遭受欺凌。辜鸿铭正义感爆棚,把吉田蓉子请到家里。日久天长,辜鸿铭与吉田蓉子你情我愿,由淑姑做主,辜鸿铭把吉田蓉子娶进家门。老辜美啊,对人言道:“吾妻淑姑,是我的兴奋剂;爱妾蓉子,乃是我的安眠药。皆吾须臾不可离也。”民国时,已经推行一夫一妻制了,老辜得了便宜还卖起了乖:“男人就像茶壶,女人呢,好比茶杯,一个茶壶配四只茶杯,天经地义。”
因为这“茶壶理论”,社交圈没少有人对他诘难,辜鸿铭却振振有辞。有回被一外国女权主义者挤兑得狠了,他反问道:“一女多夫?夫人是坐汽车来的吧?请问您为四只轮胎备了几个打气筒?”在场之人无不绝倒。其实,一女多夫的说法,潘金莲就讲过:“女人就像汤碗,男人就如汤勺,一只汤碗,当然就该配几只汤勺。”二者异曲同工。蓉子死时,老辜哀悼不已,赋诗道:“此恨人人有,百年能有几。痛哉长江水,同渡不同归。”
游学得差不多了,辜汤生回到马来西亚政府辅政司工作。有回去新加坡公干,遇到了清政府派到那儿的马建忠,即中国第一部语法书《马氏文通》的作者,两人一见如故,抵足相谈了三天三夜。辜汤生下定决心回归故国,名字也改为辜鸿铭。
1885年,经广州知府推荐,辜鸿铭成了两江总督张之洞的幕僚,担任文案,开始了北洋生涯。上任伊始,他即订外国报纸三十余份、杂志五百余种,为张之洞条分缕析,明晰国际大势,积极参与到洋务运动之中。孙中山曾说:“中国精通英文的,只有三个半。其一辜鸿铭,其二伍朝枢,其三陈友仁。”还有半个他不肯说,有人猜,可能指王宠惠。
某次,大儒沈增植当众羞辱辜鸿铭:“你说的话我都懂,你要想懂我说的话,还得读二十年的书。”辜鸿铭深受刺激,从《康熙字典》开始,头悬锥梁般地努力,苦读经史子集。十年后,他公然向沈增植挑战:“请教老前辈,哪一部书老前辈能背而我不能背、老前辈能懂而我不能懂?”与苏秦不同的是,辜鸿铭没有搞纵横之策,不求官求名,而是翻译成书,将《四书》等介绍给了西方,使东方文化为世界所了解。加上他笔耕不辍,洞悉西方弱点,弘扬东方显处,渐渐成了西方人眼里的东方文化代言人。
在官场待了二十多年,他却不同流合污,说道:“中国当今做官的有三待:以匪待百姓,以犯人待学生,以奴才待下属。”慈禧太后过生日,他还作了首爱民歌:“天子万年,百姓花钱;万寿无疆,百姓遭殃。”官府因其为狂士,没有追究他。辜鸿铭绝非书呆子,这一点张之洞知之甚详,从汉阳兵工厂到外交部,再到黄浦江浚浦局,辜鸿铭屡次大展拳脚。
辜鸿铭题字
八国联军侵华后,辜鸿铭用英文写成《尊王篇》等文章,向世界呼吁。面对拆毁大沽炮台的无理要求,他说:“我在此贸然提醒世界注意,在中国存在一个更危险的炮台——传教士炮台。我斗胆预言,假若这一炮台不引起世界应有的关注,很快甚至连外国人在中国谋生都不可能——除非抢!”传说他降伏了联军统帅瓦德西,为清朝减少了二亿两银子的赔款。
1913年,袁世凯向以汇丰银行为首的六国银行搞“善后大借款”。六国银行请辜鸿铭做翻译,辜鸿铭来个狮子大张口,六千银元。银行因考虑到他那难得的语言天才,只好答应了。不料,辜鸿铭并不领情,聘期一到,立即走人。临走时,他意味深长地说:“所谓的银行家,就是晴天千方百计把伞借给你,雨天又凶巴巴地把伞收回去的那种人。”后来,这句话被收进了英国《大不列颠词典》。
老辜很怪,总瞧不起袁世凯。袁世凯曾对德国公使说,张之洞是讲学问的,而我只是办实事的。辜鸿铭却道:“那要看什么事。除了老妈子倒马桶,我还没听说有什么事不需要学问。”袁世凯逝世,当局令全国举哀三日。辜鸿铬却请来戏班,整整热闹了三天。安福系收买他,让他拉票,他却毫不在意,把四百大洋都花在了名妓一枝花身上,美其名曰:你取之于民,我用之于民。好歹那时军阀们还有底线,即使惹得起他,也惹不起洋人。
辜鸿铭觉得西方文明太注重实证,而科学越进步、战争越激烈,最终还是要靠中国的道德文明来消弭灾祸。东方的特点是深沉、博大、纯朴、灵敏,相较而言,美国人失之深沉,英国人失之博大,德国人失之纯朴,都不足以相提并论,唯有法国人勉强过得去。辜鸿铭的这些见解,国内不以为然,在国外却预言了一战等,深得俄国皇储、伊藤博文、托尔斯泰等人推崇,连圣雄甘地都称他为“最尊贵的中国人”。1913年,辜鸿铭和泰戈尔同时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
刚到北大的时候,学生们一看他留着长辫子,哄堂大笑。他辜鸿铭平静地说:“我头上的辫子是有形的,你们心中的辫子却是无形的。”课堂顿时鸦雀无声。他认为,北大只有两个好人:蔡元培与他自己。为啥?因为他俩为对立的革命派与保皇派。1919年6月,北大的教授们开会商议挽留蔡元培校长,辜鸿铭也赞成挽留,但是他的理由颇为另类,他说:“校长是我们学校的皇帝,非得挽留不可。”
为什么要保皇呢?他认为,如果没有君主,中国社会将大乱。他给学生们举例子说:譬如说法律,你要讲法律,没人会害怕,但是你要大声讲王法,大家就害怕了,所以,这个“王”字至关重要。这时有人调侃他,中国传统还主张男尊女卑呢,你怕老婆又怎么说?辜鸿铭白眼一翻,说道:“不怕老婆,还有王法吗?”
到了晚年,辜鸿铭终于见到了末代皇帝溥仪,算是了结了一段忠君情结。他还与张作霖交谈过,老张吓唬他说:“吾在军中杀人如麻,汝辈书生见之,吓欲死矣。”老辜连冷笑都懒得给他,站起来就走了。
辜鸿铭接受日本大东文化协会邀请,1924—1927年期间,多次前往日本讲学。眼见身体每况愈下,他略带调侃地总结自己的一生:“又要忠,又要孝,又要风流,乃为真豪杰;不爱财,不爱酒,不爱夫人,是个老头陀。”
1928年4月30日,辜鸿铭因肺病医治无效,带着那根“世界上最后的辫子”在北京与世长眠,享年七十一岁。
辜鸿铭的北大同事李大钊说:“愚以为中国二千五百余年文化种出一辜鸿铭先生,已足以扬眉吐气于二十世纪之世界。”学生张中行则道:“我想,如果说这位怪人还有些贡献,他的最大贡献就在于,在举世都奔向名和利的时候,他肯站在旁边喊:危险!危险!”还有一位温教授,把他当成一位“有思想的俗人”,说辜鸿铭活着是个传奇人物,死后或者成为神话人物,其实只是一个天生的叛逆人物。
辜鸿铭死后,他的两个女儿削发为尼。其中辜珍东很是有名,曾对求爱者说:“只要你用中、英、法、德、意、日等六种语言各写一封求爱信,我什么都依你。”一时名震京都。
毛姆访华那次,派人递了一张字条,邀请辜鸿铭会面。辜鸿铭不理会,毛姆只得亲自过来。其间,老辜一边捋着辫子,一边说道:你别小看我的这条辫子,它是一个象征。我算是古老中国的最后一个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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