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世界 150 周年：大熊猫的前世与今生
黑白毛皮的“花熊”
1869年2月22日，法国传教士阿尔芒·戴维神父离开成都，向邛崃山深处的邓池沟大教堂走去。时值早春时节，沟边河畔，报春花星星点点，含苞欲放；野樱花像团团白云，留恋在高山深谷间。青藏高原上横空出世的莽莽群山从西汹涌向东，突然被南北走向的横断山横向截断，形成“丁字路口”，使南北东西的动植物荟萃于此。从成都平原走向“丁字路口”，一路上尽是野生的奇花异草，戴维越走越兴奋，意识到一座大自然的宝库正向他敞开。
整整花了 6天时间，他经唐诗中著名的五津渡口、邛崃油榨沱、芦山大川镇，最后翻越海拔3000多米的大翁岭，到达穆坪 （现宝兴县） 土司管辖的邓池沟。远远望去，在海拔1765 米的山腰平台之上，耸立着一座中式风格的有着大屋顶的二层楼四合院。那是一座建于1839年的教堂，属于巴黎远东教区成都平安主教区，是川西天主教会的大本营。
戴维到邓池沟的第二天，便投入到动植物标本的采集工作中。这是横断山脉中最险峻的地区，突降的团雾让人难辨东西。他曾经迷过路，被猎人救出；他曾走过“一生中最惊险的山路”，身体挂在悬崖绝壁时，心中默默祈祷：“这一次若是能走出去，什么样的路都拦不住我了！”1869 年 3 月 21 日，他去红山顶考察，归途中，在一位姓李的山民家歇息。火塘边的墙壁上，一张黑白相间的毛皮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天呐，天下竟然还有这样黑白皮毛的野兽？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主人说，这是在这一带的高山密林中隐藏的兽类，老乡们都叫它“花熊”。
直到 1869 年 4 月 1 日，猎人捕捉到一只“花熊”，这个物种终于呈现在戴维面前。这是一只年轻的大熊猫。
当天晚上，戴维就在灯下匆匆写下了寄给法国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馆长米勒·爱德华兹的报告，初定名为“黑白熊”。米勒·爱德华兹根据这种动物的毛皮和骨架以及戴维的报告，作出了结论，这是世界罕有的动物新种。鉴于喜马拉雅山麓 1821 年已发现了食竹的小熊猫，将这一新物种定名为大熊猫。从此，熊猫之名终于在中国“约定俗成”，固定了下来。
戴维给法国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的报告以及米勒·爱德华兹馆长长达 27 页的鉴定书，曾发表在该馆1870 年的学报上。两份文献就是大熊猫的身份证明。直到 2009 年 4 月，经中外人士共同努力，大熊猫的身份证明终于展示在“大熊猫圣殿”——邓池沟教堂里。
在古代，我们就发现了铁器要生锈，早有“铁锈”“赤铁”“铁丹” “红土子”之类的记载。但“铁锈”的科学命名，是在门捷列夫制定元素周期表之后，它才正式被命名为三氧化二铁。同理，戴维的惊世发现，正是大熊猫现代科学意义上的发现。于是，四川省雅安市宝兴县邓池沟便成为大熊猫的模式标本产地。1869 年 4 月 1 日，就是大熊猫走向世界舞台的纪念日。
从猎物，变成旗帜
1870 年，大熊猫标本在法国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亮相后，引起了轰动，极大地刺激了西方探险家的好奇心。英国人来了，德国人来了……他们竞相收集熊猫皮，猎杀熊猫，或者试图将熊猫活体带走。而最有名的猎杀者是美国总统罗斯福的两个儿子，小西奥多·罗斯福和克米多·罗斯福。他们俩在岷山和邛 崃 山 历 尽 艰 辛 ， 但 一 无 所 获。1929 年，两人在邛崃山境内同时开枪打死一只熊猫。之后他们将熊猫皮送给美国芝加哥的菲尔德博物馆，并写下了使他们名噪一时的书 《追踪大熊猫》。
1936年11月，美国服装设计师露丝·哈克尼斯刚到汶川的草坡乡不久，就得到一只未满百日的熊猫幼体，起名“苏琳”。她设法将“苏琳”带出中国海关，飘过太平洋，在圣诞前夜到达美国。1937年1月的一天，纽约市一家只有男人才能参加的探险家俱乐部里，人们像欢迎国家元首一样欢迎她和她怀中的“苏琳”。众多的政客和富商都来捧场。
小西奥多·罗斯福抚摸着毛绒绒的“苏琳”，眼中充满怜爱。曾在中国猎杀过大熊猫的布鲁特·多兰、迪安·塞奇也围上来，希望能抱抱“苏琳”。“苏琳”像温驯的婴儿，眨着黑黑的眼睛望着陌生人，两只圆圆的耳朵像两大朵黑绒花盛开在头顶，实在逗人爱怜。宴会大厅灯光雪亮，用不着闪光灯便可以跟“苏 琳”合影。当记者问小西奥多·罗斯福怀抱着“苏琳”的感觉时，他沉默良久说：“如果要把这个小家伙当做我枪下的纪念品，那我宁可用我的小儿子来代替。”而塞奇说： “人类的好奇心竟会引导犯罪，我再也不会射杀大熊猫了。”小罗斯福的忏悔，影响巨大，猎杀大熊猫的枪声沉寂了下来。
1937年2月18日，经过充分的准备，“苏琳”终于在芝加哥动物园与望眼欲穿的美国公众见面了。第一天，就有5.3万人挤进动物园。这个纪录保持至今，一直未能被打破。1938年4月1日，“苏琳”死于急性肺炎，它只活了1岁多。露丝完全不能接受“苏琳”的夭折。酗酒、吸烟，根本无法使痛苦愧疚的露丝获得解脱。她几次自杀，又几次被人发现而获救。1947 年 7 月 20 日，露丝死于匹兹堡一家旅店的浴缸内，终年 46 岁。“苏琳”引发的“熊猫热”促使更多的探险家滥捕乱捉熊猫。从 1937 年起，先后有 10 余只大熊猫被当作“熊猫川军”，穿过日寇封锁，被送往美国、英国。它们之中，有宋美龄赠送给纽约动物学会的“潘达”和“潘弟”，也有被誉为“坚定的反法西斯战士”的大熊猫“明”。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我国曾将 23只大熊猫作为国礼先后赠送给苏联、朝鲜、美国、日本、法国、英国、墨西哥、西班牙、德国 9 个国家，目前仅存 2 只后代生活在墨西哥城。
自 1982年起，中国政府根据大熊猫资源情况和 《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 公约） 精 神，停止对外赠送大熊猫 （包括交换），而改由租赁的形式对外提供大熊猫。截至2018年12月，我国与日本、美国、奥地利、泰国、西班牙、澳大利亚、英国、法国、新加坡、加拿大、比利时、马来西亚、韩国、荷 兰、德国、印度尼西亚、芬兰共 17个国家的 22个动物园开展大熊猫合作研究，旅居海外的大熊猫及其幼仔共有 56 只。大熊猫的到来受到了国外民众的热烈欢迎和喜爱，成为了中外人民友谊的使者和桥梁，进一步推动了国际生物多样性保护，特别是动植物保护领域的合作。
它们比前辈“苏琳”幸运的是，人们更加懂得如何科学地爱熊猫，让它们在人工圈养环境下生活得幸福、快乐。
1961 年，世界野生动植物基金会 （后更名“世界自然基金会”，英文简称 WWF） 宣告成立，并一致通过将斯科特爵士设计的大熊猫图案用于WWF的会旗和会徽。
从熊猫，看中国
1978 年 3 月，中国大熊猫研究专家胡锦矗教授率队，创建了第一个大熊猫野外观察站——五一棚。此前，根据胡锦矗等专家长达 4 年的野外调查，弄清了占中国大熊猫数量四分之三的四川大熊猫艰难的生存状态。
1980 年，中国与世界自然基金会 （WWF） 合作研究大熊猫，乔 治·夏勒博士作为WWF的首席专家来到中国。从都江堰前往卧龙，一路上看到岷江上满是漂木，夏勒问道： “森林都砍光了，熊猫怎么活？”那时的中国百废待兴，困难重重，中外专家组进行了长达５年的合作，撰写了 《卧龙的大熊猫》 这一部最具权威性的大熊猫生物生态学专著。夏勒写了一部世界畅销书，以优美的文笔描绘了大熊猫及栖息地的山林之美，同时对大熊猫的命运深感忧虑，书名为 《最后的熊猫》。
进入 20 世纪 90 年代，中国实施天然林保护工程，并对长江上游的森林工业局发出禁伐令，还划出大片的自然保护区，保护大熊猫栖息地。这被称之为“就地保护”。同时，投入巨大的力量突破人工繁育大熊猫的“发情配种难、受孕难、育幼难”，即所谓“三难”困境，实施“迁地保护”。回顾 20世纪 80年代，大熊猫种群一年能新增1-2只幼仔，已经很不容易，而进入新世纪以来，每年都有数只、数十只幼仔降生。截至2018年11月，全球人工繁育大熊猫数量达到548只。“迁地保护”取得成功之后，马不停蹄地实施“野放计划”，给那些孤岛分布的种群，送去能适应野外生活的“种子选手”，旨在复壮野生大熊猫种群，实现整个大熊猫家族的复兴。
改革开放，让科研人员能够充分了解、学习、消化和利用世界先进科学技术。从五一棚时期利用无线电跟踪技术，到现今的野外调查使用的 GPS加电脑，以及普遍安置红外触发相机，使野外的科考资料收集向前跨进了一大步。在人工繁育大熊猫方面，先进的人工采精、冷冻精液，以及亲子鉴定、内分泌研究等技术，为人工繁育的成功奠定了坚实基础。
如今，中国可以满怀信心地说：我们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大熊猫繁育技术。这些技术不仅在中国本土取得成果，还帮助了生活在境外的大熊猫生儿育女，受到各国粉丝的热烈欢迎。1963 年，中国当时仅有5个自然保护区，都是以保护大熊猫为主，其中 4 个在四川，分别是汶川卧龙、平武王朗、天全喇叭河和南坪 （现九寨沟） 白河。到 2018年，中国已经拥有 67 个大熊猫自然保护区。如今，中国又向世界展示出 27134 平方公里，涵盖四川、陕西和甘肃三省的大熊猫国家公园的宏图，真是“当惊世界殊”！
全世界亿万熊猫粉丝如同大海涨潮，850 万人同时登录一个网站；如同花中选花，6万人报名，选出 60强；在扣人心弦的竞争中，60强中选出12强；最后经过激烈PK，12强中胜出6强。这就是 2010 年 8 月 16 日的首次“成都全球招募熊猫守护使”活动。2012年，在上海，成都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再次启动了“全球招募熊猫守护使”活动。通过这次活动估算，大熊猫竟然拥有上亿粉丝！2005 年 7 月 9 日，华盛顿美国国家动物园，大熊猫“美香”生下的幼仔“泰山”立即成为大众的宠儿。当“泰山”第一次与公众见面的消息在网上公布后，1.3万张参观票在两小时内被抢订一空，以致服务器崩溃。2007 年 10 月 28 日，在日本出生的双胞胎“隆浜”和“秋浜”回到中国。清晨离开时，风雨大作，粉丝们追车呼喊着“隆浜”和“秋 浜”的名字，泪如雨下，哭声一片，场面十分感人。甚至还有 10 名铁杆粉丝，跟随“隆浜”和“秋浜”一起飞往成都，直到亲眼看到“隆浜” 和“秋浜”入住新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热爱熊猫的日本民众，各有自己的“最爱”，定期到动物园来看望，一直要守望好几年。
2016年 11月 9日，成都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迎来了 14 位加拿大老人，年龄最大的 93岁，最小的也有86 岁，他们是世界上最老的“熊猫粉丝”。原来，成都有个华西坝，是加拿大、美国和英国教会创办的华西协合大学所在地。当时，外国人的子女就读于华西坝的加拿大学校（英文简称CS）。由于抗战期间运往美、英动物园的熊猫，都是从灌县（现都江堰市）、汶川捕捉到的，从野外生活到人工圈养，需要一个适应过程。先后有 15 只熊猫来到华西坝，这可乐坏了CS的孩子们，他们与熊猫亲密接触，有的还留下了合影相片，成为一生的珍贵记忆。如 今，他们回到了成都，再次看到了幼时记忆中的熊猫，不禁热泪盈眶，唏嘘不止。
有关熊猫粉丝的故事，永远说不尽，道不完。所有故事的源头，都来自阿尔芒·戴维。
2014 年，是大熊猫走向世界145 周年，又是中法建交 50 周年。 3月 17 日，雅安电业局职工、64 岁的中国骑友“骨灰级教父”罗维孝，独自从邓池沟教堂出发，目的地是法国西部的埃斯佩莱特市——戴维的故乡。此行要骑车横穿亚欧大陆8个国家，总行程1.5万公里。
当罗维孝将一面盖满邮戳的地图，赠给法国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时，他对记者说：“大熊猫，不仅把中国与法国联系在一起，也让中国与世界联系在一起。”
对于中国而言，保护大熊猫的最大成果就是唤醒了亿万人民的生态觉悟，进而明白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对大自然来说，鸽子花、报春花、大杜鹃花是自然美的象征；对世界而言，大熊猫是和平友谊的旗帜。有了这些动物和植物，生活才会丰富多彩。
大熊猫走向世界已经 150 周年，我们怎能不深深地感谢那些为大熊猫保护付出的人们。
覃 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