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东平原（小说连载）作者：远方 / 开普饭

豫东平原

文|远方

【第三章工作】

无疑，郝凯的生活轨迹是充满传奇色彩的。

郝凯自己也不止一次的这样认为。此时，五月的汉东大学校园里樱花盛开，如雪似霞的樱花下游人如织，一对对情侣相偎相依着你侬我侬，极尽浪漫。郝凯信步前行，不时为自己对自己的奇怪想法而暗自发笑。还不到二十四岁的郝凯已经充分体会到了命运的光怪陆离、奇妙变幻。如果时光倒退到四年前，自己实在不敢奢望能在全国一流的学府里飞扬青春；再往前，时光倒退到七年前，自己连考大学的想法都没有。那时候自己在干什么呢？郝凯在头脑里静静地搜索着往日的画面。一群要好的同学——当然都是所谓的“学渣”逃课到野外，在一望辽阔的青青麦田里捉迷藏；四个同学躲在村东的小河边打牌；三个同学躲在桥洞下读《射雕英雄传》《倚天屠龙记》；一个人坐在课堂上捧着腮无聊的发呆，等等。这就是自己的初中生活。没有理想，没有目标，像大多数农村的孩子一样熬完初中，回家结婚生子，修理地球。当时自己已经定了亲的，准媳妇就是十里外朱楼村的朱曼娣，她初二就没上完，就在家等着和自己结婚呢。初三五科联赛，自己没有任何悬念的落榜了，连进中考考场的资格都没有混上就回家了。郝凯还清楚地记得父亲和自己推心置腹的那段谈话，父亲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自己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父亲说，你想清楚，是继续复习一年还是辍学，如果决定不上学了，我今年年底就给你结婚，依咱们家的经济收入，给你盖房子结婚我紧紧手还能办到的，但是那也就意味着，你彻底成为一个农民，和火头、老虎他们一样种一辈子地，吃苦受罪是免不了的，那是你自找的；如果你选择继续上学，我还供应你，也供得起你，看看你郝毅叔，那就是你的榜样。郝毅叔多厉害啊！他不仅自己成就了一番事业，还把一大家子人都带到了洛阳，自己怎么能和他比呢？郝凯还没有想完，父亲就去县城上班了，郝凯自己在家里孤独地思考了好久。

高三那年，自己喜欢上了班上的一个女生，发了疯的追她，写情书，约会，买礼物讨好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以致神魂颠倒，荒废学业，成绩直线下降。班主任找自己谈，不管用；好朋友善意规劝，听不进。还是父亲，在关键时候迎头棒喝，起醍醐灌顶之效，让自己幡然醒悟。记得那是在春节，一家人吃过年夜饭，都坐在堂屋里说话，实际上是给自己开会。父亲说，你喜欢她，这没有错，但你要想想清楚，她是市里的，家里又有地位，你是农村的，我们家就是一般的农民家庭，啥都没有，差距这么大；如果你考上大学有个正式工作还好，如果考不上呢？她还会喜欢你吗？她愿意和你来农村生活吗，或者她家里愿意在市里给你找个工作吗？即使愿意，也能，但你一没学问二没技术，能找个什么工作呢？一个女干部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嫁给一个一般的工人呢？你觉得这如纸的感情靠得住还是自己考上大学有了本事更靠得住？

前面是未名糊，湖边有一座凉亭，有几个散客正坐在凉亭下休息。郝凯觉得有点累，就走过去坐下休息片刻。湖水里，游船如悠闲的鸭子，在平静的湖面上悠然的游弋。凭栏远眺，湖光春色，分外明媚；粉花绿树，相映增辉。一派靓丽的诗情画意，就如同他霞光万道的光明前途，令人神往。

对于自己的前途，郝凯没有丝毫顾虑。汉东大学法学系，国内名牌大学的名牌专业，目前社会上最热门的专业。改革开放二十年，国内经济蓬勃发展，经济纠纷和法律纠纷如井喷式增长，无论是体制内或体制外，社会对法律人才的需求可以说如大旱盼云霓。他们不愁工作，也不愁好工作，愁的是去哪里，干什么。如果考虑专业对口，他们的就业方向是政法口和律师，根据以往的经验，一届又一届的毕业生大多进入市县一级的公检法系统，还有进入省级系统的，有的直接进入行政系统，工作体面；也有少数优秀的师哥师姐不甘制度的约束，选择更为自由的律师行业，收入丰厚，发展得非常好，很多都自己开了律师事务所，成为一方风云人物。他们宿舍的两个同学苏浩和王家俊就已经签约了上海的律师事务所，他们也力邀郝凯去上海发展。郝凯动摇过，毕竟一年几十万的收入，是体制内收入的十几倍，还轻松自由，谁不心动？可郝凯很犹豫。

他犹豫的不是钱，是家。

郝凯兄弟三个，他是老大。父亲虽说名义上是在县里上班，但实际上只是县委招待所里的一名厨师，这种身份糊弄一般的农民可以，可在城里就啥也不算，甚至乡里的一些有头有脸、有钱有势的人物也根本不把父亲放在眼里，充其量就是一个有固定收入的劳动者，和真正的国家干部还差着十万八千里。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几亩土地把母亲拖累的常年不得闲，把她的身体也拖垮了。家里基本上靠父亲一个人的微薄工资支撑。两个弟弟小时还没什么，现在他们都大了，二弟郝伟强已经读初三，小弟郝福泉也上六年级了，花钱的地方多了，父亲那点钱能支撑下来吗？这还只是钱的问题。还有地位问题。二叔没有儿子，在农村没有儿子是抬不起头的；三叔是更让他们家低人一等，爷爷死的早，三叔无人管教，从小就是个流浪鬼，长大了就偷，是乡里出了名的贼，前两年打击犯罪，三叔撞在了枪口上，被判七年，现在还在监狱里待着呢，实际上不该判这么重的。这成了他们家的耻辱，而目前却也无可奈何。自己已经二十四岁，身为长子长孙，怎能远走他乡、只顾自己舒服而致家庭的颓势于不顾呢？

想到这里，郝凯脸色凝重，目光远视，好像背上的担子有千斤重，他要做一番担起来的思想准备似的。少顷，他又似乎已经考虑成熟了，猛地站起来，长出一口气，然后沿着湖岸继续缓步前行。

必须回家工作！虽然收入少些，但可以照顾家。而且促使郝凯回家乡工作的动力不仅仅是家庭原因，还有一个他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秘密，那就是刚刚确立的恋爱关系，以及由恋爱关系给自己的生活规划带来的新变化。

春节前，郝凯在市里工作的小姨来走亲戚，顺便提了一个媒茬。女孩在市公共事业局工作，学历不高，初中毕业，长相还可以，年龄比郝凯小两岁。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女孩身后有一个较显赫的家庭背景，女孩的大姨是市委党校的教授，姨夫当了多年的市委秘书长，刚调到林州市当市长，在我们市有很深的人脉关系。女孩从小就在大姨家长大，大姨家待她如同亲生。女方承诺，只要郝凯同意这门亲事，工作的事由女方一手安排。说实话，这是一种优势互补的婚姻关系，女方借助家庭背景找一个好小伙，男方可以借助女方的社会关系平步青云，两全其美。郝凯着实纠结了好几天，他很讨厌这种以婚姻为代价的利益交换，但也多少懂得了社会的复杂性和人脉资源的重要性。凭他的才貌，找一个优秀的意中人作为终身伴侣并非难事，但那也就意味着自己要在未知的环境里打拼不知多少年，官场拼的不仅仅是才力，更是实力。父母呢，也很纠结。同意吧，怕委屈了儿子；不同意吧，这确是一个让自己家庭咸鱼翻身的绝佳机会，他们不想给儿子压力，就让儿子自己拿主意。这样忐忑了几天之后，郝凯同意见面先谈谈。父母非常高兴，赶紧通知他小姨。见面安排在正月十六，地点就在郝凯小姨家。

正月十六，郝凯一早就到了小姨家。对于这次相亲，郝凯没有太在乎，基本上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所以没有刻意打扮，还是穿一身上学时的衣服，灰色裤子，藏青色棉夹克；特别是小姨对女孩的描述，个子不高的特征，更让她提不起精神来。他甚至在心里默默对比，如果没有初恋女友漂亮，就算了。他高中时的初恋顾晓燕，有点像林黛玉，清纯文静，这是他喜欢的类型。不知道这个女孩到底什么样。郝凯一边和小姨说着闲话，一边瞎琢磨。门响了，八成是女孩来了，小姨开开门，果然，一位女孩微笑着进了客厅。郝凯礼貌地站起来打招呼，随即眼前一亮。眼前这位女孩，穿一件草绿色紧身棉大衣，显得身材修长，好似冬天里的一颗绿植，瞬间让客厅靓丽起来；瓜子脸，面部白皙，眼睛不大却有神，犹如一汪秋水，沉静而含蓄，身高大约又一米六的样子，因为是穿了高跟鞋，显得更高些。女孩大方地伸出手: “你好，我叫潘凤琴。”然后坐在沙发上。小姨一番热情的招呼:“你们聊，我去买菜，凤琴今天中午在这吃饭哈！”然后就出门了。他们俩羞涩地对视了一眼，还是潘凤琴先开口。他们从个人爱好、工作、学习聊到家庭、生活。郝凯说自己的学习生活和学校的见闻，潘凤琴有的听不懂，就专注地盯着郝凯听，没有一点不耐烦的反应。郝凯发现，潘凤琴没有高干家庭背景下女孩的高傲和浅陋，很温和也很淡然，对生活的规划很朴实，在生活观念上二人有很多相同之处，说到底，她虽然从小在大姨家长大，但基本上是一个保姆角色，家也是农村的，她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这无形中拉近了他们的距离。最关键的，她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并不庸俗，城市生活的长期熏陶给了她优雅的谈吐和文明的气质；而且，郝凯看得出来，她对自己很崇拜，郝凯不仅暗暗心动。他们的恋爱关系就此确定。这期间他们鸿雁传书，交流思想和感情，潘凤琴还专门去汉东大学看了郝凯两次，这让郝凯很感动，这说明潘凤琴很在乎自己。五一假期，郝凯专门回来举行了订婚仪式。

想到这里，郝凯不仅哑然失笑。远处湖面上，几只白鹭正在翩翩起舞，或飞或落，自由自在，给微波荡漾的湖水又增添了几分生机。郝凯伸伸胳膊踢踢腿，继续前行。

临近毕业，学生的时间相对宽松多了，特别是毕业考试结束等待毕业证的日子里，一下子放松了的少男少女们快乐得如同北归的燕子，叽叽喳喳，成群结队出出进进，或游玩或忙着各种合影留念。更多的学生开始奔赴学校和家乡之间，为进入社会进入陌生而期待的工作环境做着各种准备。郝凯是在和同学合影时接到潘凤琴的电话的，潘凤琴说，工作安排了两个方向，一个是市委，可能进秘书处；一个是检察院。进市委秘书处的好处是发展的空间大，但相对也复杂，有很多不确定性；进检察院的好处是专业对口，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专长，很快做出成绩，不足是工作单一。末了潘凤琴说，我建议你去检察院，这样工作得心应手，不憋屈。这句话像暖流一样温暖着郝凯，既有温情的体谅和照顾，又有社会经验丰富的精明指点，有拨云见日之效。

去检察院！两天后，郝凯给了潘凤琴明确的回答。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