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婆岛落海记
那年我跟团到越南岘港旅行,旅行中的一个项目,就是到占婆岛浮潜海钓。
行程与所有的海岛游没什么区别,我们在蓝蓝的天空下晒得人冒烟的港口等了一个多小时,并经历了不太情愿的强付小费后,坐上了去往占婆岛的快艇。
驾驶快艇的渔民们很兴奋,将快艇开得像飞机一样。船在浪尖蹦跳着,飞离水面,又扎下去,溅起一片水花,给人一种刺激的感觉。在大家从头到脚几乎湿透了的时候,占婆岛到了。
短暂歇息并喝上两杯特制的冰镇椰汁后,我们各按兴趣分头行动。有人激动地换上泳衣和护具,要冲下水去和珊瑚约会;有人坐上簸箕船,要到海湾的水泥墩前去钓鱼。
我对这两项体验项目都不感兴趣,背着相机,想去拍一点岛上人们的生活照片。此前来路上,妇女们用水盆装着手膀子粗的龙虾,男人们猴子般在椰树上乱窜的身影,以及孩子们拿着大螃蟹为武器怼狗的场景,让我有浓厚的拍照、发微信的愿望。
就在这时,有声音把我叫住了,是同游的电视台记者丽丽和她的儿子锐帅。他们想去钓鱼,但摇簸箕船的越南渔夫认为必须要两个大人上船才开,他认为锐帅太小,不算,要拉个成人。沙滩上,只有我一个闲人,于是拖我入伙凑数。
丽丽母子此前与我相处甚好,这点小事相求,当然不在话下。我虽然不喜钓鱼,但上船帮她们拍些照片也不错。况且,簸箕船从没坐过,体验一下也无妨。
簸箕船,顾名思义,就是一种像簸箕一样的船,宛如一个球被剖成两半,中间搭根木梁,游客和渔夫,就坐在上面。船夫摇着船,用越南腔的简单英语向我们介绍,丽丽则用英语和想象力,比划着与他聊天。虽然有点费力,但也兴味盎然。看着碧水中鱼儿嫌弃地从我们的鱼钩边游过,大家开心得一塌糊涂。
回程时,丽丽很开心地给了渔夫50元人民币小费,按时价大概值10万越南盾,这几乎是渔夫两天的收入。难得受到来自异国美女的赏识,渔夫万分高兴,上足发条般地开始炫技,把船桨舞得如金箍棒似的。簸箕船也如同屁股上涂了辣椒的鸭子,在海面上疯狂地乱窜起来。然后,如众多乐极生悲的二货故事那样,簸箕船一个筋斗翻入海中。在被我们压榨半天后,簸箕船成功地翻身做主,扣在我们头上。
当时,大家什么都没想,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抓住锐帅,不让他沉下去。等周围的人们七手八脚把我们拖拉上船,回到沙滩一清点,损失大致如下:两个苹果手机,一个索尼黑卡相机,一个松下微单,一个华为手机,还有一个跟了我好多年,只有在出外旅行时才偶然胖一回的钱包。它们被浸泡或失散,令我心情很沮丧。
看着沙滩上散落的一大堆电子产品,渔夫的表情,像撞了宾利的奥托司机差不多——那里面任捡出一两样,应该都是他几年的收入。我和丽丽及锐帅,则落汤鸡似的面对着四面奔来看热闹的人们外焦内乐的同情。这样的场景,既尴尬又难堪。
这时,我嘴里竟莫名地喊出一句:“没事的,不是所有旅行都有机会掉下海的!”这句阿Q味十足的话,如小丑闯进追悼会,瞬间把悲伤变成了搞笑,沮丧的心境顿时好了许多。
想想也是,旅行就是打破生活的惯性,让自己从某一种熟悉得乏味的状态中挣脱出来,计划外的掉入大海,难道不是一次更彻底的挣脱与打破吗?
因着这次下海,我们体验到旅行团其他团员完全不同的旅行状态。我们在导游的带领下,逛了原本没安排旅游的岘港城区,体会了旅游区以外的市井生活,考察了各种维修店和商店,听他讲当地人艰苦的生活和创业,还从他手中接过离开我几天的钱包。虽然里边的钱已无影无踪,但里面包括身份证在内的各种卡,还是让我长舒了一口气。
当然,我们还体验了一种独具特色的示弱式谈判法。理赔时,合作社领导人只一味地承认错误,态度既诚恳又老实,然后不断地表达他们的贫穷与窘迫,让我们心怀悲悯地把赔偿额度以对折的幅度,一降再降,最终以象征性的赔偿了事。
这些计划外的旅行场景,居然在多年后,成为岘港留给我最深的记忆。并不是所有旅行都有机会掉下海。换一个角度,事物展现给我们的意趣,则完全不同。旅行如此,生活亦如此。
(发表于2020年12月15日《华西都市报》副刊“宽窄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