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安山文学•“望安杯”首届全国征文大赛104号作品】 方敬新||再苦不能苦孩子（小说）

再苦不能苦孩子

作者：方敬新

    主编：非   鱼

爷爷，新年好，红包拿来！

阳历新年的第一天，三岁多的外孙女向白新伸着手说。

白新望着她，迟疑了一下，从银行里取出的3000块钱养老金里，拿了500块钱给她，笑着说，祝我的宝贝新年快乐！

他几十年身体强健，做付工挑200来斤红砖上四楼从不要歇气，也从没生过病，连医务室都很少去过。可不知什么时候，脖子上长了个坨，不痛也不痒，他本不当回事，妻子不放心硬拉着他去了医院。

一检查，是癌，淋巴癌！

他和妻子吓了一大跳！

别无选择，只有治。

自前年动手术切除脖子上的这个东西以来，他就再没力气出去做付工了。原来千辛万苦积攒的几万块钱，在治病中也花了个精光。医生对他说，手术很成功，出院后，千万不要去吃什么中草药，吃了也没用。有什么不舒服，就来我们医院看，做复查。他信医生的，出院后真的什么药也没吃，不要说中药，西药也没吃。妻子没工作，却有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她吃药每个月就要700多。柴米油盐酱醋茶，妻子吃药水电气，城镇居民医疗保险费，就全指望他这点养老金，哪还有钱自己吃药？

女儿遇人不淑，嫁了个男人是赌徒，输了几十万没钱还，用信用卡超支20万网贷40万还赌债。银行要告他诈骗，网贷搜人肉，还上门泼油漆催讨。前女婿吓得东躲西藏，不敢回家。只得把房子卖了还贷款。女儿和他实在生活不下去，结婚三年就离婚了，前女婿却不能支付外孙女一分钱抚养费。离婚后女儿没地方住，带着外孙女又住回来了。自己只有两间房，怎么住得下四个人？还得买二手房。他为女儿借了三万元付了首付，又借了2万给她搞装修。好歹给她们母女俩弄了个70来个平方的窝。现在女儿在外面打工，一个月3000多，外孙女光吃穿的花费就要400多，每月还房贷1700，要10多年才能还清。外孙女如今快4岁了，该送幼儿园了，可保育费一个月至少就要1500。没钱，就还放在家里。

有人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我这泼出去的水却又回来了，还让我欠一屁股债。

去年白新逢七十，指望两个妹妹、外甥、外甥女和姨姐妹、姨夫和姨侄们都来祝寿。他算了一下，办五桌，至少该有40个人送礼，要是平均每人送800，进项就有3万多，除去酒席开支的4000和回礼的2000，赚两万多应没问题。手术放化疗后，尽管他感觉身体一直不对劲，晚上吃安眠药也睡不着，胃里也总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只能勉强喝一点稀粥。医生说，要做胃镜。没钱，放弃了。医生又说，过段时间一定要做复查。

要是有了做寿这进项，不但可以还清部分借款，做复查的钱也就有了。

没想到，庆生却只来8个人，送礼的只有5个，进项不过3000。只有一桌，原预定的4桌酒席退掉按八折计费，加上回礼花了4000多，不但没赚，反而亏了1000多。

他想到这里，下意识望了一眼旁边的外孙女，见她正把红包里的钱一张一张地拿出来，对着光看水印，再慢慢数着，每数一张还拿着往自己的小脸上亲，脸上笑得开了花。今年的春节来得早，阳历一月二十三就过年。他叹了一口气，想，但愿今年养老金能早点发，好让我也能备点年货。

可过年有什么好哇？要搞卫生哦，要采购年货哦，要准备团年饭哦，头天晚上要弄到凌晨一两点才得睡！第二天，煎炒炖蒸，炒好的菜要用蒸锅热着，桌子上要准备火锅，紧张兮兮，手忙脚乱……正月初一开始，会有客人来拜年，得准备芝麻膏、地瓜干、紫苏姜、沙田橘、开心果、富士苹果、海南香蕉、芙蓉王烟、张百发槟榔，还要准备好给来拜年小孩的红包……

过年嘛，劳心费神伤身烧钱，一个字，累！

早向，他妻子去庙里求了签，说他难活五年。这同医生说的能生存5年就不错了的话差不多。签上和医生的话，妻子没和他说。但他自己知道，这个病活不长。那天在病房里，就听临床一个病友家属说，这个病，治也是五年，不治也是五年。当时他的心一下子就像沉入海里，眼泪也不知不觉往下掉。现在是数着过日子，过一天算一天。死，这个字，在他心里不知翻腾过多少次。也许是想多了，麻木了，也不怕了：死就死吧，人不都有这一天吗？

他最不放心的是妻子。女儿离婚了，带着个几岁的外孙女，虽然艰难，但她在外面还可以打工。她年轻漂亮，还可以再婚，找个好男人，即使再难，还是有办法的。妻子则不然。她是在自己前妻背叛他跟别的男人人跑了一去不复返时，主动追求他让他重新得到爱情滋润共患难的伴侣。可很长一段时间，自己的父母嫌她是乡里的，认为自己送上门来的不是好东西。但妻子不计较，父母生病了，她还是在病床旁伺候着。尽管这样，父母直到去世，也不承认她是自己的媳妇。妻子生女儿时，就没坐过月子，下冷水洗尿片什么事都自己做，以致落下一身的病。他工厂效益不好，下岗了，每个月仅100多块钱下岗补贴，三口之家，要生活，孩子要读书，这点钱，杯水车薪。他只得外出打零工。他没文化，就只能做别人叫卖苦力的付工之类的粗话。他离不开她，不要说洗衣搞卫生，要靠她。他不会做饭，要是没有她，他是连饭都吃不着的。上回做手术，要是没有她一天24小时陪着，他还真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

如今，她60岁了，没工作又体弱多病，出去做保姆都做不了。她跟着我几十年，就没过个好日子。不要说，给她买什么耳环戒指，就是一件好点的衣服，她都没穿过。别人说，夫妻要同甘共苦。她和我，就只有共苦从没同甘过。

我走了，女儿泥菩萨过河自顾不暇，还顾得了她？以后的日子她怎么过？

无论如何，我要对她以后的生活负责。

他担心自己去世后妹妹们会大操大办，害妻子费钱费力。去年春节，他借着兄妹拜年团聚便开宗明义地说，自己死了，火化后就不要买骨灰盒，随便找个坛子装骨灰，随便埋到土里就行了。不要开什么追悼会，请什么乐队，也不搞什么饭吃。丧葬补助费，我去问了，有三、四万块钱，就全给妻子。现在住的这个房子，是父母留下的，要是以后国家征收，补贴也归妻子，你们条件比我好，不要来争。还有，妻子要是想嫁人，你们也不要拦着她。

他大妹听他说完，就站起来说，要是这样的话，你死了，连电话都不要给我打！

二妹也站起来说，新年大节，净说些晦气话，没意思！

大妹拉着二妹气冲冲地走了。

想到这里，他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望了一眼面前的外孙女，她白白净净，很可爱，她不叫我外公，甜甜地叫着爷爷，亲。他很喜欢她，是他的精神支柱。小孩盼过年，大人望插田。大人的希望在将来。

我有将来吗？

他想了想，摇摇头。

一会儿，又自言自语，说，有，希望就在她身上。

想到这里，他心情开始好起来。再苦不能苦孩子。外孙妹子灵泛得很，到过年时，她又会说：“爷爷，新年好，红包拿来!”

到时候，我还要给她压岁钱。

                                             插图/网络

作者

简介

方敬新，湖南省株洲市作家协会会员，株洲市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会员。有多篇作品在省市级报刊上发表和获奖。